第四十五章(2/2)
虽然君钰彼时还不知道男女之事,伦理纲常却还是他的必修之课,自小他便被教导该阴阳调和、男女相合,如此方是人间“正道”。故此,那年蝉鸣的夏夜,那个小小的少年披着单衣,赤着脚,孤零零地站在他君钰的屋前,径自睁着那双剔透的眼睛,就那样望着他的房门,等着他,一站便是一夜。
月下的小少年一十二岁,不算大也不算小,已经来了山里六年,学了玉笙寒半身武功、将《本草纲目》、《黄帝内经》等等的医术结结实实背了几遍。
那年的君钰一十五岁,第一次知道了何为害怕,因为柳子期那双单纯眼眸里的热切和急迫,不顾一切的像要看进生生世世。
撤了星空的庭院,即使是夏夜,亦然夜露深重。柳子期就那么被他晾在那处,一站就是一夜。但若是让君钰再选一次,想必还是会那般决绝地将柳子期一个人留在那里,一站一宿,断了柳子期这亲、爱不分的念想。
而那年的君钰虽不知何为情爱,却亦知晓,君钰自己往后的伴侣,绝对不会是如柳子期所言“想同他在一起”便是,否则当年的君钰在接到柳子期的那番剖白之后,亦不会如那般心慌惧怕——而玉笙寒曾对君钰说过,情爱这般东西,它便是花中的罂粟,是世间那最最碰不得的东西,尤其如他君钰这般注定要走上仕途、早早便被定位下了相伴之人门径的人,他君钰生来就是君家嫡系,生来就被定下了该娶谁该去“爱”谁——对林琅的越界,是君钰他道途上的意外。以及后来发生的那些事,才改变了君钰原本的生活……
彼年,许是柳子期被柳覃保护的太好,柳子期他幼年虽是可怜,却仍旧不知世事险恶,后来在山间,单纯质朴的生活,又让他保持了自己最为纯真的一面。柳子期把君钰对他的柔软装在了心底,仿佛这是最浓烈最渴望的情,而君钰在多年后,却依旧觉得,这不过是将亲情的歪曲而已。他们之间,没有、也不必须要情爱这种东西来关联。
柳子期聪敏过人,却性情始终如少年般半大,被拒那夜后的第二日,他却将前夜的事情仿佛忘得干干净净,还是如从前一般的同君钰谈话、生活。
仿佛没有什么不一样,又仿佛什么都不一样了。
如此这般平静地过了一年,君钰便开始频繁下山,娶妻、生子,为走上政途做准备。及冠之后,君钰便如断了线的纸鸢,几乎没有回过那最初的地方。
万籁俱静,君钰盯着岩洞乌漆墨黑的顶端,脑海中的记忆便如外面那呼呼的风声,一直不歇地拂过,仿佛要将那半生都再活一遍。
也不知何时睡了过去,君钰再醒来之时,阳光自洞外顶上洒下来,错落在这相对幽闭的空间里,好似一张刺目的网。
白虎舔着自己爪子,趴在洞口,像只猫儿一样,用脚掌给自己洗脸,梳理皮毛。君钰起身跟着它到洞口,外面的风雪已经停了,雪原的反射下,强烈的光线叫人几乎张不开眼眸。
君钰环视周围一圈,昨夜更深,视线不清晰,君钰没觉不妥,现下他才发觉这洞穴的一面壁上刻着一些绘着人体穴脉的画,而地上也有一些裹着晶石的奇怪丝状物质。
君钰瞧着那些壁画一会儿,便觉得有些眼熟,试着按照上头的功法运气,也不知道是他体内虚弱还是如何,君钰便觉一阵头晕目眩,倏然回神,君钰以心法定神,半晌才缓过来。
君钰狐疑地看了会那些壁画,思虑许久,却不再理会。又到洞口取了些雪来,依旧含到口里,到达合适的温度,再渡给了林琅。
吃了些难以下咽的干粮,君钰盘腿调理了会,内力虽然无法完全使用,但他感觉似乎有了点点气力,再回首瞧向林琅,对方面上还是一派的安静,没有丝毫的清醒迹象。
君钰抚上他的脸,冰凉的指尖,拂过稍纵即逝的暖,像一滴水落在心田,叫人突然的眼前一亮。
君钰将洞穴里的衣裳全数穿到林琅身上,取了余下的干粮,又将白虎叫过来,把林琅扶到了白虎背上。白虎极不情愿地原地转了两圈,却终是没有将人甩下来。
寂寞雪原,二人一虎,砥砺而行,荒凉而弱小。从天亮到天黑,再从天黑到天亮,不知几个日月,亦不知风雪又肆虐了几回,茫茫然地只知一味向前。
步出雪原之前,林琅醒了一次,他极其微弱的动作,却还是被君钰发觉了。
林琅不同以往霸道的眸子露出点点单纯的清澈,紧紧地盯了盯君钰,化了个淡到极点的微弱笑意,君钰瞧着竟有些眼眸酸涩的激荡,伸手想碰上那人的面颊,却见他转眼复又晕了过去。
雪原外是一片绿林,广袤无垠。好在身边跟着一只百兽之王,倒也不必太忧心被林中的猛兽蛇怪攻击。
在林路中又走了一日有余,终是瞧见了一个半大不小的镇子。彼时日光夕斜,晚霞漫天。
白虎自行留在了山林间,只是君钰携了林琅进了镇子。君钰身上没有携带财物,便将身上的贴身佩玉当了换了百来两碎银。那块佩玉,君家的男儿皆有一块,玉质自是世间罕见的宝贝。却只换得百两银子,全是因着那当铺中人言道那玉虽好,却是刻字之故,若是转手怕难以卖人,故而并不多么的值钱。君钰自然知晓那话不过是商人博利的话术,可他却已经无心计较这些。
得了银子便寻了间客栈将林琅安置于榻。这镇子的地理位置似乎十分偏僻,镇上亦不大热闹,不过,许是现下还是乱世之故,镇子上的医馆倒是有好几家。
相对于柳子期,君钰专于武略和命世之才,懂的医道实在薄浅,唯有针灸用的与他不相上下。
为林琅施了针,又喂他服了些药,君钰亦是一刻也不敢放松。走到窗前,见一小队县吏走过,君钰侧身躲过那些寻找的视线,待人走光了,才缓缓阖上窗子。这镇上的宵禁并不十分严格,街上巡守的小吏却是不少。一个偏僻的镇子,无事怎会如此?
君钰将自己的头发以墨汁染成了黑色,又将林琅弄做了女子装扮,方才躲过夜间的搜捕,君钰却是不敢深睡,靠在林琅榻前闭目浅息,如此过了四日,林琅也终是醒了。
彼时的君钰刚端了药碗,推门而入后,便见林琅在铜镜前欣赏自己那一身秀气的妇女中衣与发饰,兴致来了还取了店家备下的妇人簪花在发间把玩。
听闻推门声,林琅回首过来,见君钰端着药碗立于门前,不由笑道:“玉人将我作的这身打扮,我瞧着自己竟觉得也有了几分姿色~”说话间林琅方还学着妇人装模作样般地摸了摸鬓间的花簪,一双凤眸盈盈瞧着君钰。
林琅的面色虽然还是虚弱泛白,却显然已无生命大碍了。
君钰闻言一顿,内心像起了一阵阵涟漪,酥麻的悸动霎时波荡开来,仿佛守得云开见月明般的酸楚和喜悦交织,君钰心中动荡良久,终是镇静地应道:“属下僭越,不得已的举动,主上莫要怪罪。”
“我自是省的,如何会怪责于你,我觉得还挺好看的,老师喜欢我这样吗?”
“……主上感觉如何?”
“身上挺好,虽然四肢有些虚浮,气力倒也恢复的七七八八……玉人!”
林琅一句话未说完,便见眼前之人呕出一口黑血,大惊之下慌忙上前接住君钰软倒的身子——君钰本未完全解毒,这几日也不过是强撑着一口气,如今见林琅醒来,君钰一松懈,便如拉过头的弓弦,颓势尽显。
见君钰面色惨白,林琅抱着人心慌的厉害,抖着手晃了晃君钰:“玉人!”
君钰的面色极差,俊美的脸上几乎没了颜色,他用袖子擦掉唇角的黑血,面上还是一派温和的微笑,嘴角化柔:“主上醒了,也该钰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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