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2/2)
花颜夫人到底和一般的宫妃身份不同,便不是个小小的女官可以违逆的,周围又没个能做主的侍从在,如此一来,便无宫人再敢吱声。
林珑见花颜夫人忽然发难,心里闪过疑惑,面上亦微微蹙眉,但她年纪太小,也不可能为了一个不熟悉的下人跟自己父皇的宠妃争论。
花颜夫人见那女官乖乖忍受着冷风,跪于铺满石子的小路,掩嘴轻笑,花颜夫人目光转过君钰苍白如雪的俊颜,眼中闪过寒凉的光,“又不是小孩子,怎么可能做到其他地方清瘦纤细,唯有这肚腹臃肿成这般,常人说来,便也只能是‘病’了去遮掩。殿下来看,侯爷这确实只能是病了,可实际上这可不是病了,侯爷这身子是旁人求都求不来天恩,本宫也是艳羡不已,唯有侯爷福泽深厚才会这般。”
林珑奇道:“福泽深厚才会这般?”
“自然是福泽深厚,长公主殿下刚才不是说侯爷现下的样子像雪夫人怀胎的时候。雪夫人怀胎之时,陛下再忙总要抽出时间去‘闻雪寻芳’坐坐,雪夫人宫内发生诸事皆要过问,恩宠赏赐不断,有了龙种就是金贵程度和其他人不一般……能生育皇嗣如何不是福泽深厚——”
林珑突然瞪大了眼睛,支支吾吾道:“可是怀了孩子的那是雪夫人啊……”女童虽不大知人事,却也自小被教礼法规矩而知道男女有别,她原本是想说男人怎么能怀孕,本能地怕冒犯到君钰,转了个弯便说了这么一句,但在场的人哪个不是人精,自然听得出这孩子话中的意思。
花颜夫人瞧一眼君钰更加难看的脸色,语带得色地道:“侯爷这肚子若是长在其他男子身上,那是不自省身而中年发福,可这肚子长在一向自持的侯爷身上便不一样了。”
“啊?”林琅惊奇道,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没有明白,却欲言又止。
花颜夫人接着道:“对一个舞姬怀胎,陛下都能那样上心,那从陛下幼年便在身侧‘伴驾’的长亭郡侯,陛下可不是时时刻刻挂心?侯爷那肚子里怀得可是……”
“花颜夫人。”君钰终于忍无可忍出声打断花颜夫人的话,见花颜夫人一双眼眸盯过来,君钰冷道,“慎言。”
“慎言?”花颜夫人嘻嘻一笑,似疑道:“本宫是说了什么话,需要侯爷在这宫内提醒本宫慎言?清河君氏一门赫赫,侯爷身份尊贵,可侯爷又是以什么身份让本宫慎言呢?”
君钰顿了顿,冷道:“夫人究竟是想做什么?”
花颜夫人顾左右而言他:“侯爷有何指教?”
“夫人今日来这清客居说这一番话,断不会是偶然。”君钰瞥一眼那条叫“莉莉”的小狗,“夫人寻着长公主而来,长公主殿下来寻着这条小东西,这条小东西又是寻着这个球而来,这个球如何出现在此地,不言而喻……”
“雪天路滑,本宫只是担心长公主戏玩摔着,过来看看罢了。这球一直在长公主手里耍玩,如何出现在这里,本宫又怎么知道?”
“花颜夫人不知道,长公主身侧的这位姑姑会不知道吗?”君钰正了正坐姿,瞥了一眼女童身边看顾的人,冷淡的目光看得那女官浑身一抖,“清客居清冷无趣,长公主已经累了,烦请这位姑姑将公主请回,这里的事我自然不会与陛下提起。”
那姑姑本想按照君钰说得做,却是花颜夫人道:“我看长公主精神得很,侯爷这么急切地想让殿下回去,是怕自己的秘密暴露于不想暴露的人面前,羞愧难当吗?”
“花颜夫人至后妃尊位,得陛下信任,协理皇后统摄六宫,花颜夫人大可以不满于微臣,亦可对微臣身侧的人动手,但是,什么话可以对什么人说,什么话不能对什么人说,夫人难道还会不清楚吗?为何要以私情做这种事?”
君钰余光里看一眼一脸天真的林珑,花颜夫人也跟着他的目光瞥了一眼林珑,慵懒道:“本宫听不懂侯爷这拗口的话是什么意思,本宫不过说了点自己看到的。”
君钰顿了顿,权衡利弊,肃容道:“刚才花颜夫人说我君氏门第赫赫,那夫人也知道我君氏再怎么凋落,如今也断不会门人少到任人欺凌。花颜夫人,静安王如今位列诸侯,本来他好赌恋娼他人也无敢指责,但他因此放官吏债四处开铺敛财,又将盐引私用,以本朝律法,夫人可知追究起来是什么罪责?夫人可知今年静安的年报是谁交于陛下?”
花颜夫人脸色一变:“……谁?”
“夫人可以自己去查,只是怕陛下知道了查起来会更不高兴。”
“……”
君钰向花颜夫人陈述了静安王滥用职权所干的弊事,但其实君钰明白,静安王现在和一群学者正致力于新朝修书,意在将新旧贵族门庭名声混为一谈,以此扶植新族门人,压制旧时势力,以巩固皇权。故而,纵然林琅现下知晓静安王的所作所为,想来他也不会将静安王惩处了。
君钰很清楚朝局利弊,他不过是要让花颜夫人明白,莫要仗势欺人,若真要清算起来,她的母族并不好过。而以花颜夫人的所见所闻,却是无法体会朝中权势纷争的曲折,她听得父王这般事从他人口中说出来,只觉得有把柄落于他人手中,又想到当今帝王新修律法,种种重法之事,花颜夫人便是感觉一阵寒意。
君钰轻微不适地咳了一下,顿了顿,淡淡道:“既然夫人话已至此,那微臣思来想去,还是直说了更好。微臣居于临碧殿,本来就不是微臣的意愿,但是微臣今日在此,花颜夫人就该知道是为何。雷霆雨露,哪般不是天恩?微臣不管花颜夫人为何来此,纵使花颜夫人有诸多不满,也断不该来此,在这般情况下,说这些话,得罪微臣事小,触怒了君王是对夫人是百害而无利,夫人你说呢?”
“侯爷在威胁本宫?”
“不敢。”
花颜夫人一袖手将手边香炉挥落,刚要发作,便闻得一声娇笑传来:“刚到清客居便听到这边好大的动静,可真是热闹啊!”
抬首间便见一个乌鬓如云、金凤翅簪微颤的女子站在门口。那人一身鹅黄底衣裙,外罩一件皮毛斗篷,斗篷以深紫为底,上面以金线绣着大朵的花纹,这一身扎眼的衣服丝毫不影响主人如鲜花一般的柳眉樱唇,她额中点了一颗美人痣,微微一笑,媚态方生,一双杏目又是冰雪般纯彻:“花颜夫人好兴致,也来这边赏花吗?”
宫人齐齐行礼,林珑见了来人甜甜叫道:“丹慧姑姑。”
丹慧公主,当朝帝王林琅的十一妹,母亲是如今的容华太妃,虽然和皇帝非一母同胞,也是难得感情颇深的亲眷。
花颜夫人收敛姿态,道:“自然,怎么,丹慧公主也如此有好兴致?”
丹慧公主和林珑说了两句,向花颜夫人点了点头:“本想来赏赏梅。看这地上一团脏乱的,你们这些个奴才是怎么伺候主子的,还不赶紧收拾仔细了!崔姑姑,方才我在兰雁亭遇到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让你把长公主赶紧带过去。”
那一旁的崔姑姑早已是如站于针毡,此刻听闻丹慧公主如此说,便赶紧拉了林珑要告退,林珑一步三回头,目光大多投向于向君钰,里面满是好奇。只是他们还未退出清客居,却是丹慧又补了一句:“皇后娘娘说了,若是一个奴才连主子都认不清,不管多小的事,都留不得,崔姑姑将长公主带回去的时候,可要想好了如何对皇后娘娘交代啊。”
那女官一瞬间如芒刺在背。
丹慧公主说完又笑着走向花颜夫人:“花颜夫人,宫中女眷若是没有特令,长时间单独见一个外臣,怕是不合规矩吧?”
花颜夫人嗤笑一声,手扶了扶发髻上的卷纹叶镶翠玉金簪,瞥一眼君钰。
君钰披了一件雪白的狐裘衣,那风毛领出得毛细绒绒,拂在君钰粉白的面上,映着他一双微微低垂如黑蝶般的眼睫,越发显得白腻的脸如玉精致。他茂密的长发松散微乱,杂色交缠,丝毫不损其容貌,又几缕落发丝在桃花一般的眼眸边角,反添得君钰有几分若隐若现的媚态。
花颜夫人目光寒凉,嘴角勾笑道:“公主这话说的,规矩之所以是规矩,便是为了防止一些麻烦,可侯爷如今这般,本宫见见又如何?刚才不是有长公主在吗?长公主可是全程盯着本宫与侯爷呢~宦官再清秀,也是无能的,本宫难不成还能和宦官有染?”
“夫人说笑了。规矩之所以是规矩,便是立给需要服从的人遵守的,不能破便是不能破。”丹慧听出花颜夫人的嘲讽,目光看向君钰,却见君钰冷淡而疏离地看了一眼花颜夫人,拎起旁边的一块绸帕,自顾自地擦掉自己额头浮出的细汗,似乎花颜夫人说什么都和自己无关。
丹慧微微一笑,继续道:“皇后娘娘说了,后宫里争风吃醋的事屡见不鲜,适当善妒,可以让陛下欢心,但过分逾越,怕是会让陛下心生厌烦。规矩便是规矩,有的人可以破,有的人不可破,夫人明白丹慧的意思吗——”
花颜夫人眯眼看着丹慧,半晌才不屑道:“皇后可真是好气度!”
丹慧盈盈道:“皇后娘娘母仪天下,自然气度非凡,皇后娘娘还说了,若是事无巨细都要惊扰到陛下,那还需要皇后娘娘这个后宫之主做什么?花颜夫人是聪明人,不要被有心人挑拨了去才好。”
“挑拨?”
“丹慧方才听闻缘识夫人见陛下连日积劳,亲自炖了几个时辰的养生汤送给陛下,想必已经送去紫宸殿了。陛下心海宽阔,可丹慧相信,任何人都不喜欢有人为难自己所爱的人,陛下对夫人爱之宠之,可这宫闱繁盛,陛下并不独爱夫人一人,而丹慧也要提醒夫人,手心手背都是肉,打哪边都是会疼。”
花颜夫人没有说话,目光转过丹慧笑盈盈的眸子,落在仿佛一脸冷漠的君钰身上,半晌才道:“公主真是字字珠玑,也是,陛下纵然再宠爱一个男人,也不过被如此圈养罢了。”
目光扫过外头跪着的女官,花颜夫人对一个宫人吩咐道:“你去让容姑姑起吧。这花赏够了,本宫也乏了,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