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往事（1/2）

2019/01/1722:47:52

总说夏日炎炎，但除了燥热，到底没多余的气力去仔细感受怎么个炎炎法儿。

路面上黑漆漆的沥青早已被暴晒得生了一道道缝隙，被车轮一次次无情地碾压后，好似融化了，隔着车窗都能闻到令人作呕的气味……远方一处处的塌陷积了一滩滩的水，波光粼粼，海市蜃楼。［0］

“爸。”闲来无事，我就想叫叫他。

“嗯？”

“爸，我妈生病了吗？”我枕着车窗问道，心里仍念叨着昨晚的事儿，

我爸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病得不是太严重。”

“我会遗传吗？”不过脑子的我傻不愣登地问。

“哈哈，你脑子里想的啥？她就是…”笑声戛然而止。

难言之隐？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我端坐着看他，问他到底是什么，是不是因为流产。

我爸面不改色地想了一会儿，也不瞒着我：“嗯，一涉及到你和那个孩子，你妈就控制不了。”

听罢，我立刻恼了：“为什么要带上我？好像我才是罪魁祸首…也对，她不待见我，八成就是因为这个。”

我爸不急于否定，慢吞吞地讲：“你妈很不容易，这么多年来，她怨我也怨自己。刚流产那会儿，她就有点儿疯疯癫癫的。后来，她就一直怨天尤人，见天儿跟我吵架，严重了还要打自己，医生建议让她和家人娘家住在一起，慢慢遗忘。”

实不相瞒，我也是近几年才逐渐理解了我爸有多不容易。当时窝在副驾驶里听我爸讲述这段不为人知的往事，尘封的记忆，像沙粒般填满那残缺不全的故事……

他继续：“我和孙艳梅，对，还有你铁军儿叔，都是一个班的。我俩谈对象，整个班都知道。就因为爸爸家穷，没爹没钱，人家都嫁了，我还没娶媳妇儿。”

我不咸不淡道：“整个班都知道，那就是要结婚了？”

又是沉默，他顿了片刻，像在组织语言：“是你妈看我可怜，又听算命的说我不用种地也能挣钱，她不想种地干活就来钱，所以嫁给了我。你妈这点很单纯。”［1］

那就是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想必各自对彼此也是情深意重。既如此，我爸会因为穷就退缩？也对，女方有更富裕的去处，何必耗费芳华等一个男人挣得好生活？

孙艳梅是否嫌贫爱富暂且不论，只一个选择罢了。那时的感情当真这么不堪一击？如此不值得的女人，我爸如今还忘不了她？

当时流行“分手”么？我爸被甩还是因为尊严和脸面寻个漂亮的借口主动退出？或是他到最后仍担心污了孙艳梅的名声而甘愿承受“没钱又没家的光棍”的嘲笑？

我心里疑问重重，又听见我爸说：“我们能离婚，一半因为她的病，一半因为你姥姥。我配不上你妈，耽误了她的青春，你姥姥当着他们家人的面骂了我一顿，就让我跟你妈离。”

“他们明面儿上没事儿，其实也怨我。你姥姥心肠好，她让离，因为她家有能力照顾好你妈。再一个不想耽误我，寻思着我还年轻，再找一个过吧。为了让你妈死心，你姥姥就忽悠她，说我又跟孙艳梅搅合在一块了。后来我才知道，你姥姥又给你妈说了个婆家，只要嫁过去后半辈子就不愁了。”

“我妈不死心？”我拧开瓶盖，把水递到我爸嘴边，他笑了，就着瓶子喝了一大口。

“能死心么？虽然咱们家是你爷爷留下的老房子，还是个土房，你妈也看不上这个破屋。但是面子和脸皮重要，你妈不为钱也为了她自己和她家的名声，不跟我离。我顶多背次锅，艳梅才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我没好气道：“那孙艳梅能答应吗？我姥儿不道德，玷污人家的名誉。”艳梅？叫这么亲切做什么？！不知道的以为你俩有一腿呢！［2］

他不置可否：“两套说辞，对外就说和离。你姥姥给了她一笔钱，艳梅也是看我的面子。呵，我哪有什么面子？她自己过意不去。”

我爸又说：“后来我也没再找，先挣钱再说。可是没过一个月，你妈有了你，给我高兴坏了。爸就使劲搞钱，你就是爸的奔头儿……”

他的语气欢快，回忆都像甜的，可我听着却是苦涩万般。

可怜，我可怜他，我甚至没脸说心疼他。

我知道孙艳梅为什么过意不去，我爸那不幸、令人耻笑的婚姻最后还要作为她赎过的机会，更知道我爸为什么选择离婚……

“爱到什么时候要爱到天长地久……”［3］

歌曲掩住了无用的哽咽，然而音调引人伤悲，歌词也呜咽低鸣，替他诉说着真情。

他还在叙述，可我已不忍再听。萦绕在耳边的音乐无形无息地化为渔网，网住了心脏，抑扬顿挫之间，都酸涩不已。

“……有了你了，你妈还是以前那个样子，她曾经因为那莫须有的事儿，要打掉你。爸特别愤怒，对你妈说，她不想要你，就生下来我养。不结婚都行，她可以再嫁，她的状态根本抚养不了你。”

我有一瞬间竟后悔来这世上，如果没有我，他或许有更轻松幸福的生活也说不定，可又怎舍得离开我爸？

“你从小就特别乖，爸能清楚地看见你眼里对妈妈的渴望，也记得你有许多次问我，为什么你妈妈不一样。爸就一直跟她谈，这也许加重了她的病情。之后她就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她怨自己怨了好些年，可能发现没用，才开始恨我。糊涂时骂我外边有别的人了，说我害死了她的孩子。”

“我无所谓，可是她又转向了你。爸很害怕，害怕你成长出了问题，害怕你怨爸爸，害怕你被伤害…所以我就把你送出去。和我住在一起，爸能时刻注意着你。又因为你身边只有我，爸就想给你最好的，把你又当儿子又当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