讽蛇蝎美人纳谏失败（2/2）

真是清泉滚入油锅，从前有多期待，现在就有多煎熬。这时说爱，像是为了那些尚未被万圣阁屠戮的活人，哪是为了我这阴暗的怪物、痛苦的日子。

方思明眼睛一酸，他半晌才寻回自己的声音，艰难地开口：“你在同情我？”

“我没有同情你，你也不需要我同情。枉我一片真意，半点也觉不出么？”

“…那么，不过是看不惯万圣阁行事残忍要我停手，说什么爱恨呢？”

真意，什么真意。方思明本能地抗拒着，眼看着那个热烈执着的青年变得灰暗，有些后悔自己出言伤人，却又控制不住，故作轻巧：“鞭墓戮尸这类事，我从来都乐意得很。劝你少逞英雄，也少看些痴人写的书，从此照样是朋友…说到底，我还挺舍不得你的。”

“这就是你的真心话？就只把我当物件？”少侠原本有千言万语，他不期待方思明能给他怎样的回应，却也不信四年的求索与追逐，只换来了一句玩笑似的舍不得，亦逞强起来：

“那么我还死皮赖脸留着就太可笑了，少阁主派人引我出府，还是要我自己轻功飞出去？”见方思明不说话，只能自嘲地笑笑，躬身踮脚，欲直接从水榭跳出高墙。

方思明的动作很快，条件反射一般拉住少侠的左臂。一言不发，飞下云端的素辉披在身上，反显得他更阴沉了，扣住少侠腕子的手亦是白得吓人。这时离得近，这张从来都平静莫测的美人面终于有了松动，眼眸中涌动着不明的情绪。

放开。少侠咬牙切齿，不把我当人，还不许我走么？

“…口口声声说是朋友，直到话不投机，才说什么爱，反倒是我辜负你一样。”方思明竟也不像平日那样本能地压低嗓子，声音都颤抖起来。少侠气急，直接忽略了那尖刻言语下藏着什么，说着便要挣脱，又被方思明抓住。

“你说过不会离开…金陵城外，你答应过我！”

心中焦急，拦住他也有些吃力——少侠早不是十六岁初出茅庐的小孩了。招式竟被化去，方思明唯仗着修为高深扣住少侠的肩臂，居高临下将他压坐在廊下木台上。二人离得很近，谁都能看到对方的眼睛中有人影，有波光。

恍惚觉得这招式有些熟悉，少侠心中一紧，却并未多想，试图掰开对方的手：“只许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凭什么？”

凭什么，凭什么…清俊的面目蒙上雾，肋下三寸隐隐作痛。方思明望着少侠，心凝形释，骨肉将融。我亦是不知道凭什么，怎么一定要我说出口，又怎么你才愿意留在我身边？

视线里光影跃动着，似熔金，似野火，星点着跳过窗棂，化作一行泪。

少侠震惊于方思明这大概没心的人会有泪水，语气都不自主地缓了下去：“我…我劝你不是为了吵架，但是你若还乐意当我是朋友，那么这话我还会说——若忍得了，便珍惜你我一起的时候，多一日就赚一日；若忍不了…”

“忍得了忍不了，你不要来猜。”方思明嗓子发哑，打断少侠：“你早知我不是你那些同道的善人，现在若想一走了之，便是真的拿我取笑，嫌…嫌你自己的命太长了。”

“我没有取笑你，我说了那些都…不如何。你杀人不如何、做过什么事也不如何、怎么对我怎么残忍都不如何——”

“独一件来者可追，你若离开万圣阁，就能过不用干这些事的日子！”

少侠不是个容易大喜大悲的人，父母过世后，他所有重大的甘苦都与这让他又爱又恨的心上人有关，是非道义都抛在身后。这不是方思明想听的，但某种意义上比他想听的答案还好。

自从知道少侠的心思，多少次悲哀他权衡利弊、暧昧不清，又埋怨自己优柔寡断，再到刚才的暗恨对方步步紧逼…这么多难过的叹息，此时真的成了无形无用的一口气，随着夜风杳然无踪，反倒不敢相信了。

我不信你，方思明说，分明是逼着我背弃万圣阁，若我不答应，此生都不相见了么？说罢怕少侠承认下意识去威胁道，又因为怕他不承认而住了口。

你不愿意和我分开？少侠终于抓到了重点，大着胆子替方思明擦去泪痕。

话已至此，简直是自暴自弃，方思明强行让自己平静下来。又俯身掐住少侠的颌骨。见他吃痛蹙眉才勉强抿出点笑，凄然又惑人：“华山教弟子的还是老一套，要舍生取义做天下的英雄，比和尚还像佛陀转世…舍身饲虎，不如坦然些？我除了这个，没有别的能答应你了。”

“你的意思是…不，不说那个，人言一诺千金，我不会离开你的，今年二十，就是再耗上四十年，我一定会带你离开！”心念电转，少侠不知道该如何确定，只会拼命地许诺。

杀了什么人没关系、为万圣阁做事也没关系、爱我恨我相逢离别都没关系…我为之心碎，却依旧愿意粘好，然后再回来。

落月摇情，倒入槛外池塘，那暗金的眼睛仿佛斜阳下的汨汨淮水。少侠痴痴地望着，忽然不知哪来的心思，后仰露出咽喉，慢慢拉起方思明的手。

平日里戴惯了那杀人饮血的金爪的一双手，此刻忽然接触一片温热，本能地松开，少侠却用力将他因紧张而冰冷的手指贴在颈侧。

——是脉搏。那颗心跳得很快，昭示着主人情真意切，缭悷有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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