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没有狗（1/2）

这个夏天，澹台烬正式成为了叶冰裳的邻居。

叶冰裳九月才会开校，又因为专业是理论方向，导师没有让她提前进组，而是发了一些必读的书目和文献让她先看着，所以叶冰裳这两个月主要就是呆在家里看书、休息、陪家人。

如果说还有什么固定的事情，那就是每天清晨她先去小区的运动场跑步。

虽然小区里有健身房，但是小区的运动场有好几个网球、篮球场、儿童设施区域和几块连在一起的草坪，和室内不同，更适合呼吸新鲜空气。

而且江挽云现在买的这套小区安保也很到位，二十四小时巡逻，进入严格要求门禁，外卖员和快递都只能送到物业，再由物业管家送到业主家门口，所以叶冰裳也不需要考虑安全问题。

这一日，叶冰裳如常下楼跑步。

热身后跑了五公里，叶冰裳站在草坪边上做拉伸。

她面前是一块可以遛狗的区域，有着绿漆的围栏。因为狗怕热，许多狗家长或者佣人都会选择早一点来遛狗。而且因为他们每天都会喊狗狗的名字好几次，所以叶冰裳这半个月来快认全了小区里的狗，当然，还认识了几个狗家长。

见到了认识的狗家长，叶冰裳做完拉伸没急着走，就站在栏杆外和他们聊天。

“给冰裳姐姐看看我们新学的技能！”

简姐分开自己的双脚，对她的迷你澳牧DILA说道：“一起走！”

DILA迅速从后面钻到她的两腿之间，然后将两只前爪分别踩在简姐的鞋面上。就这样，简姐带着DILA两人四脚地向前走，直到简姐说了okay，DILA才自行离开。

“DILA真棒！”

“好厉害。”

有两个旁观家长发出了赞叹，叶冰裳也露出钦佩的目光。

简姐将玩具当成奖励扔给DILA，笑着说道：“其实也不是什么技能，就是人和狗一起玩，否则每天只是单纯散步消耗不了她的精力，也没有办法让她觉得日子很有意思。”

“狗曾经是狼，他们需要捕猎、需要合作，后来成了狗，他们需要工作，才能够生存、生活，这是数万年来写在他们基因里的规则。”

“人无聊了都会得精神疾病，动物无聊也形成刻板行为。”

有个家长点头：“简姐说得对。我以前刚养萨默的时候还很忙，有时候他需要一只狗在家里呆十个小时。虽然我请了人上门遛狗，但是遛狗的人一般不会像家长一样考虑他的需求有没有得到满足，因为安全把他带回家更重要。久而久之，萨默就生病了。”

“刚开始我还以为萨默变乖了，不拆家也不乱叫了，每天就是躺在门口等我回来。后来有一天，他突然开始不停地在原地转圈，甚至开始自残，还怎么也无法阻止，那时候我才知道他病了。”

看着那只正甩着舌头满场跑的萨摩耶，叶冰裳很难想象他还有那样痛苦的时候。

“还好我老婆及时找了专业的动物行为训练师。在训练师的指导下，萨默才渐渐好起来。”萨默爸爸又微微叹了口气：“不过，与其说是训练萨默，不如说是在‘训练’我。”

简姐道：“可不就是在训练主人？按照狗的角度来说，他们做的一切都是天性使然，并没有对和错。但当他们被动地进入了人类社会以后，他们的行为就被人类从社会的角度划分了对错。”

“在大自然里，啃树枝、挖洞、刨坑、吠叫、猎杀小动物、攻击有威胁的动物都是他们的自由，但是到了城市里，这些都变成了‘犯错’，就连奔跑和追逐也都被限制或者控制了。”简姐收回了DILA的玩具，又给了她FREE的指令，简姐回过头继续说道：“比起高压、暴力和虐待的手段，我更倾向于主人正确认识物种天性、满足日常需求、拓展认知范围，并且用正确的方法来教会狗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

叶冰裳疑惑：“虐待？”现在难道还有人会虐待、打骂自己的狗？

简姐点头：“嗯。比如长时间的timeout，比如错误使用限制或者惩罚类工具——像是电击项圈或者P链，比如骂狗、打狗等等，这些方法简单、粗暴、立竿见影，因为它们利用的是生物趋利避害的本能。但是很多时候它们也只是短暂地制止了该行为，而不是让狗彻底消退这个行为。而且它们还可能导致一连串的负面连锁反应，比如说唤回和随行变差，比如说狗开始呲牙、咬主人。”

叶冰裳想起C国那完善的宠物保护法，别说打狗、虐狗了，就算将狗留在家里超过4个小时也是违法的。

“狗是因为亲人才会被一代代驯化、选育，它们和野兽、或者其他没有被完全驯化的动物的区别就在于，每一只小狗都天然地爱着人类。”

“后天经历了那些不舒服、不快乐和令他们恐惧的手段之后，狗就会逐渐失去对人的信任，可是又因为它们天然在生理和心理上依赖着人类，所以最后，这种狗就会表现出一种很分裂的状态——咬了人之后，又去寻求人的抚摸。”

“这不就跟我们家球球一样。她平时都很乖很听话，就是不能擦脚，一擦脚就咬人，咬完了又会来求摸摸。”在旁边听了许久的球球姐姐说道：“我妈第一次被球球咬的时候可伤心了，她觉得她已经很爱球球了，但是球球居然会咬她。”

叶冰裳靠在栏杆上，不解地问：“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狗的记忆和人类不同，他们更倾向于场景记忆，他们可以把不同场景区分开来对待。”简姐笑了笑，说道：“就拿擦脚咬人这件事来说，刚开始球球肯定是不会因为擦脚咬人的。是擦脚这个不愉快的场景出现得越来越多，她再也无法忍受了，她才会咬人。”

球球姐姐说：“对。她两个月就到我们家了，从小她都很乖，擦脸、擦脚都没什么，最多躲一下，可突然有一天就咬人了。”

“其实最开始球球就不喜欢擦脚，但是她那个还是幼犬的时候，没有那么敏感。她开始偏头、躲避就已经在告诉你们她并不喜欢这个行为，但是她这点反抗太微弱了，有时候主人不能察觉到，或者说，意识到了也觉得只需要按住她就好了。”

球球姐姐点头。

“偏头、躲避、鲸鱼眼这类和平的安定信号不能让你们停下那些让她觉得不舒服的行为，那么她只能进一步升级自己的讯号——也就是龇牙、低吼、吠叫。”

“对，有一段时间球球就是擦脚的时候开始龇牙了。我爸说她是想当老大，所以就把她按在地上。”球球姐姐想着，“我爸说，这样她才会觉得人是老大。”

简姐摇了摇头：“完全是南辕北辙。这些是攻击前的信号，它们的作用是警告和威胁，如果你们停止行为，她就不会攻击，与什么‘老大’没有关系。反而，是这一阶段的信号持续地被忽略了以后，狗就不得不跳过传达信号的阶段，直接用咬人这种方式来阻止那些不愉快的行为。”

“俗话说‘会咬人的狗不叫’就是这个意思。”

球球姐姐恍然大悟：“所以相当于是我们和球球沟通失误了，球球才会咬我们，因为她咬了我们，我们就会放弃给她擦脚。”

“没错。”简姐简要地解释着，“狗是活在当下的动物，一旦她觉得擦脚这件事过去了，她就不会再咬你们，而是会像往常一样开始找你们蹭蹭摸摸。”

叶冰裳这才知道养狗都有这么多学问，她好奇地问道：“那要怎么解决擦脚这种问题呢？”不可能就一辈子不擦脚了。

“这件事可以用专业的脱敏训练来解决。”简姐又快速地解释一遍，“……让狗明白这件事不会伤害他、更不会有任何危险，那么这一点不舒服就会慢慢地变成可以忽略的东西，最后彻底适应、习惯。这就是脱敏。”

球球姐姐听了，道：“我明白了！”

叶冰裳忍不住跟着说：“我也明白了……”

球球姐姐笑道：“冰裳也不养狗啊。”

叶冰裳才想到自己没有狗，笑着点了点头：“白听了。”

“那也不定。”简姐笑着，“行为学的理论适用于所有的东西，能够用在狗身上的，也能用到猫、马或者其他野生动物身上，就像动物园的大熊猫在这样的训练下也可以主动配合刷牙、抽血。而且人也是动物，也是符合行为学的，像自闭症儿童治疗也会用到一些类似的方法。当然，这一种严格来说应该是ADA——应用行为分析。”

原来如此。

叶冰裳又问简姐：“简姐是动物行为专业的吗？”她知道对方是研究人员，但不知道专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