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童年（2/2）

“以前有人告诉我，说出来，就会轻松很多。但我从来没跟人说过。”他转头看着李念，“你想听吗？”

李念毫不犹豫地点头。

那是很多很多年以前了，阮雨也记不清具体是哪一年。是他还很小很小的时候，一个人背着书包放学，走得吃力。走着走着，肩上一松，他转头去看，有人提起了他的书包。是个男人，对当时的他来说高大得像一堵墙，他甚至没看清那张脸。男人用另一只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声音饱含愉悦，“小东西，怎么就你一个人，爸爸妈妈呢？”

年幼的阮雨想起妈妈的嘱托，“妈妈在前面等我。”

“瞎说，我家就在前面。怎么一直都没见过有人来接你啊?”

被拆穿的小孩儿无计可施，男人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说谎可不好。走！我跟你一起走！看到底有没有人等你。”等到了一个路口，他又恢复和蔼的、笑眯眯的样子，“看，我就说你在撒谎吧。不过没关系，你去伯伯家里玩一会儿，我就不告老师。”

阮雨，那时候还叫雷雨，懵懵懂懂地跟他走了。而后发生的事让他感到困惑。把他放回路口的时候，男人往他手里塞了两块硬币，“去买零食吃吧，不要告诉家长。”

怪异的不适感让他走得更慢了。路过公用电话，他踮起脚塞了一个硬币进去，输入那串烂熟于心的号码。等等，妈妈还在工作，车间里不让带手机进去。想了会儿，他重新输入了另外一个号码，那边很快接通了，“喂，谁呀。”

雷雨没有说话，等了一会儿，对面默契地明白了什么，离开喧闹的屋子，压低了声音，“喂？”

“……雷叔叔，”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并没有真的明白发生了什么，“有人欺负我。”

“找你妈去！我不是说过别给我打电话！”

“可是……”

“可什么可！别人怎么偏偏就欺负你呢？还不是你自己找事儿！”背景音传来婴儿的啼哭声，电话被挂断。

雷雨把沉重的听筒挂回去，看着手里剩下的硬币，在路边的商店买了一个“竹蜻蜓”，那时候很流行这种小玩具，他经常看到别人玩。塑料杆很粗糙，夹在小小的、细嫩的掌心，用力一搓，那个竹蜻蜓就飞起来了，飞得很高很远，再也找不回来。

回到家，妈妈还没下班，他写完作业，没等到她回来就睡着了。讲述委屈的勇气就此烟消云散。

之后又遇到过那个男人几次，多年后仔细回想，他应该是摸清了阮雨妈妈轮班的规律，特意在路上等一个人回家的孩子。

这段不过几百米的放学路，成为了阮雨多年的梦魇。直到……哦，对了，这是发生在学前班的事，直到上小学，那之后就没再碰到过这个男人。

上小学后，魏魏姐姐会和他一起回家。

很多、很多年以后，阮雨才确切地意识到那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高中的时候，学校组织春游，有人带了很多竹蜻蜓，也分给我一个。很多年没见过这东西了。”阮雨语气飘忽，“我盯着那个竹蜻蜓，突然就明白过来了。”那天阮雨控制不住地犯恶心，有同学来问，他说是晕车。

李念盯着自己绞在一起的手指，思绪堵在喉头，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我没能记住他家的地址，也不知道他的名字，他肯定还对其他小孩子出过手。”阮雨喃喃，“要是我当时就……”

“不是你的问题！”李念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是……我知道……后来，大概也是因为这个，我很抗拒亲密接触。你知道的，我前任就是因为这个出轨。”

“不是这样的！他出轨是因为他是人渣！不是你的原因。”

阮雨笑起来，身体松懈下来，软倒在躺椅上，“谢谢。谢谢你听我讲这些。”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夜空，“我也知道我会下意识地怪罪自己。这些年有在努力改正，不过好像没太见效。”

李念回想起那个醉酒的夜晚。阮雨讲过，他觉得出轨很恶心。而在刚刚的讲述里，他的父亲……他是否会觉得，自己，很……恶心？

“我有时候也庆幸他这样做了，我才能早一点看清，我们根本不合适。那时候我太想被肯定了，什么都没考虑清楚，就开始一段关系……”

“你肯定会遇到更合适的人。”李念认真而笃定，“你特别特别好，会有很多很多人爱你。”

阮雨笑了，看着李念的眼睛，“好呀，我等着。”

李念的心却渐渐下沉，他值得最好的爱，而不应该是我这种……

我本该想到的，他的创伤，他的痛苦，是什么让我忽视了这一切呢？我早知道的，这个片子……我为什么会想要让他看到呢？

李念很难不怀疑自己。

是因为，是因为……

又一次，看着阮雨在眼前应激、失态，看他敞开心扉，裸露鲜血淋漓的内里，在怜惜、同情、一切该有的情绪之外，李念无法否认，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满足感也随之升起，一遍又一遍，冲刷着看似冷静的躯体。指尖不易察觉地微微颤抖，揭示着他无可救药的……兴奋。

寄居在身体深处的怪物探出了一角触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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