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8章 顾为经的新衣(2/2)
“但是……始终有一个悖论在那里——”
“人们到底是为才华付费,还是在为了金钱付费?为了才华付费和为了金钱付费的界限在哪里?如果你完全无法理解一幅画好在哪里,那么对你来说,在墙上挂一幅毕加索和在墙上挂一亿美元的区别在哪里?还是说,就是因为通常在墙上挂不了一亿美元,所以,人们才选择在墙上挂一幅毕加索。”
“面对这个问题,罗斯科就很痛苦,也很愤怒。”
“他痛苦的原因,是由于当时纽约顶级饭店,邀请他为饭店画装饰画,那笔订单的价格大约合现在的250万刀。”
“你很痛苦,你很愤怒。因为……有人跑来给你下了价值200万美元的订单。这事儿听上去很荒谬,这个人大概真的是疯了吧。”
顾为经说道。
“而我现在能够一定能理解这种痛苦的来源。罗斯科会觉得,what?我是在干什么?为什么我非要给一堆连屁都不懂的人,画一些用来点缀吃饭心情的墙纸。这就是艺术的意义么?”
“另一方面。”
“这是一笔价值超过200万美元的订单啊……随便画一些墙纸,就能得到200到300万美元,我相信接到这笔订单的那一刻,罗斯科内心的某一处,同时,也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虚荣感。”
“i was within and without.我既身处其中,又身处其外。你既觉得那是一件非无聊的事情,又深深的为此感受到迷恋。”
“对1950年代的罗斯科需要250万美元才会觉得彷徨,对几年前的我来说,也许只要六十分之一的价格就足够了。”
“一套高级定制的手工西服。”
“我觉得穿上那套衣服,我整个人就不一样了,我觉得自己是个角儿了!我觉得这套衣服提供给了我完全不同的人生价值,我他妈的是真正的上流社会的一份子,我是一个牛皮大人物。”
“你穿廉价的衣服,我的衣服比你贵一百倍,所以……我就是一个比你上流一百倍的人,而就在几天以前,我还在那边像个沉思者似的思考,认为这是世界上最无聊的事情。”
“这件事情最可笑的一点在于,我不光是罗斯科,我还是罗斯科所最为鄙夷的那群人。”
“罗斯科认为,纽约的权贵们压根就不在乎吃饭时墙上挂着的是什么,他们根本屁都不懂,他们甚至都懒得多去看一眼,对他们来说,那只要一幅价值250万美元的画就足够了。”
“本质上,一边看着钱,一边用餐,效果完全相同。”
“我对时装领域几乎没有任何的了解,我对西装最大的了解,也仅仅只在于知道最下面的扣子好像是不要系的。衬衫的领子有几种款式,外套的领子有几种款式,要不要戴袖钉,袖钉应该怎么搭配。面料有哪几种,是多少支的,编织时使用了什么什么工艺,缝纫时使用了什么什么技巧……”
“我也一窍不通。”
“我在几个月后才知道,原来我把马甲后面的调节扣系错了。怪不得那衣服我穿上去一直觉得有点紧,我还以为上流社会的西装就是这个模样的呢。”顾为经轻笑。
“所以……你认为穿上那件衣服,和在身上穿四万美元,效果一样?”
树懒先生问。
“对。”
“那是一件好的衣服,毋庸置疑,面料顶级,做工精巧。但另一方面,任何一个也许能够体会到那位裁缝先生充满心血的巧思,体会到他的才华,他的灵感的地方,我都没有认真的去看过。”
“我压根就不懂。”
“我懂的只是4万美元。我恨不得把4万美元挂在衣服上,让每一个看到它的人全都知道。这和那些被罗斯科嘲笑的人,有任何区别么?”
“你认为这是你的问题?”
“是的。”
“你也许只是喜欢这件衣服。也许每个人都会有一些这样的时刻,有这种小小的虚荣心。难道伊莲娜女士就不会穿一些很贵的衣服么?”树懒先生问道。
“会有虚荣心和会被虚荣心主导是两个概念。会穿一些很贵的衣服,和觉得自己的人生价值会被一些很贵的衣服定义,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只有want to be的人,只有辛德瑞拉,才需要一双水晶鞋来定义自己的人生。豌豆公主就是豌豆公主,她走到哪里都是公主。”
“你觉得伊莲娜小姐是那种像豌豆公主一样娇贵的人?”
树懒先生顿了顿,玩味的问道。
“不,我的意思是,安娜身上有一种很特殊的慵懒感。”
“慵懒?”
“换句话说——'i-don't-fucking-care'.弗洛伊德说一个人的性格里有各种各样的情节,而这个,我称之为‘我他妈的不在乎’情节。”
顾为经说道。
“我一直在偷偷玩一个游戏。”
“我会见到安娜的时候,我会猜她这一身装扮到底值多少钱,而我从来猜不对。”
“很贵么?”
“不全对。有些时候确实会很贵,即使我有一套四万美元的正装,那也是超出我理解范围的昂贵。可有些时候,也可能很普通,从40美元到40万美元……全都有。”
“我他妈的不在乎。”
“安娜从来都不在乎这个,她只会选自己的喜欢,她想要穿什么就穿什么。我记忆里,安娜有一块手表,在新加坡的船上我见到她戴过。那块手表的皮带上有一行铭文刻字。”
“当时我不认识。后来我在德国生活的久了,我才知道那应该是德语,写的应该是‘积家工坊很荣幸能够为伯爵阁下献上贺礼’,反正是类似这样的句子。”
“后来我才了解到,积家的创始人安东尼·拉考脱在1851年伦敦世博会上拿了金质奖章,在他返回瑞士以后,便特地献给伊莲娜家族的这样一件礼物。”
“我不知道这样的手表到底值多少钱,是20万还是200万。但我知道,如果我有这样的一只手表,也许我恨不得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也许,我会把它放在保险柜里,生怕蹭上一点点的划痕。”
“而对安娜来说……那就真只是一块手表而已。没有特别的重视,也没有扔地上,用高跟鞋踩两下,表达出特别的轻蔑。”
“我记得它当时在海里进了水,伊莲娜小姐把它摘下来,晃了两下,重新尝试拧了拧发条。”
“进水了。她转头对我说。”
“那才是真正的不在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