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拳脚相加,不悱不发(1/2)
第240章 拳脚相加,不悱不发
“歙县草民帅嘉谟,叩见皇爷。”
文华殿内,群臣神情各异地看着这位庶民,错漏百出的三叩一揖礼。
只见帅嘉谟年若四十,额宽颌锐,眉鼻凸出,颇有一股账房大先生的精巧气质。
皇帝何故安排这么个草民觐见?
歙县?那多半是徽州内斗的关键人物?
懂的自然懂,不懂的默默等着皇帝表演。
皇帝在百姓面前抛头露面,自然少不了喜闻乐见的温和招呼环节。
朱翊钧含着笑,伸手示意起身:“既然是服过役的军户,朕便是按军中的惯例,称一声同志好了,帅同志请起罢。”
草民无官无职,直呼名讳不近人情,唤表字又显得轻佻,反倒是依军中惯例最为合适。
于大头兵而言,互称哥哥弟弟最为常见,对上军头,则恭恭敬敬叫一声把爷、总爷。
于将官而言,则是互称官职,对下则大多是什么丘八、赤佬之类的蔑称,少有的正式场则合称同志——俞大猷这个习惯最好,私下也多如此称呼。
帅嘉谟也是个机灵人,连忙就着皇帝的话改了称呼:“在军中不日爹骂娘,便已经是大元帅的恩典了,恳请帅爷直呼标下姓名!”
朱翊钧不由失笑。
右班的勋贵、武臣慢上半拍,开怀一笑。
满朝文臣不情不愿,跟着干笑了两声。
朱翊钧收敛了笑意,认真道:“帅嘉谟,文华殿是国家机要重地,不比他处,朕问一句你说一句,不要说多余的话。”
得益于大明朝不低的识字率。
这些信访户已经在巡抚衙门、南京都察院、户部,对簿公堂四五次了,见识自然不算差。
不过,此刻殿上五县官吏不在少数,更需谨言慎行,朱翊钧剥夺帅嘉谟的自由发言权,也是出于回护。
帅嘉谟连连行礼:“草民明白,草民明白。”
余懋学冷冷看着帅嘉谟,眼神如同吃人。
许国默默走到帅嘉谟身后,遮住了余懋学的视线。
朱翊钧无视了殿内大臣们的小动作,径直问起正事:“帅嘉谟,隆庆四年的丝绢一案,便以你为首倡?”
嘉靖年间的首倡已经被徽州府拖死了。
好在还有隆庆年间的首倡。
群臣暗道果然。
原来这厮就是余懋学口中的讼棍,许国口中的义士。
帅嘉谟一说起正事,神态都肃然了三分:“回帅爷的话,正是草民。”
皇帝提醒在先,果真就是问一句答一句。
见这厮规矩,让群臣不禁高看一眼。
朱翊钧身子略微往前倾,居高临下质问道:“坊间都说你动机不纯,翻出陈年旧案,刻意越级呈文,无非是邀名逐利,可有此事?”
这不是刁难,而是给帅嘉谟申辩的机会。
六县之间闹得厉害,除了利益分配上,廓清这些细枝末节也很重要。
帅嘉谟许是上访经历的风雨多了,此时帝威加身,并未显得如何慌乱:“此事不过机缘巧合,帅爷容草民详禀!”
“草民自小便喜爱数字条目,当初从军时,草民就兼着记账的差使。”
“期满返乡后依旧手痒不减,草民便会在闲暇时,出入府县衙门,翻阅税粮、户籍、公函、申文等各项案牍。”
“也是过了好些年头,才无意中发现丝绢税项的蹊跷!”
“此事要从吴二年,乙巳改科说起……”
朱翊钧看着帅嘉谟侃侃而谈,心中颇为感慨。
所谓管中窥豹。
正儿八经新安卫军户出身的赤民,没有家世,也不是士人,却有这等谈吐。
乃至其人翻阅税粮户籍案卷之事,也令人动容。
吴二年是什么时候?是元朝还未倾塌的至正二十五年!也就是两百一十六年前!
这意味着,大明朝的基层组织,徽州府歙县衙馆,到现在都还妥善保管着二百年前,大明朝甚至还没建国时的税粮、户籍、公函、申文等各项档案。
不仅如此。
衙门案馆敞开大门,开放给一介连学生都不是的区区草民自由出入,对这些档案翻阅抄录、调取勘合。
所谓时代风貌,所谓国力,也算是细微之处见真章了。
“……草民才确认,当初徽州府六县欠的夏税,以丝绢的税项,落到了歙县头上!”
“草民本是准备将此事呈报给徽州府。”
“然而,在草民核实《大明会典》、《徽州府志》时,才猛然发现,此事本就是嘉靖年间的无头公案,只是被徽州府故意拖了过去而已!”
“草民一时义愤,又信不过徽州府,这才越级呈文,只为给本县乡亲,讨还一个公道!”
能够核算账目、对照府志会典,帅嘉谟肚子里显然是有料的,几乎不卑不亢地回答了皇帝的质问。
刻意翻出陈年旧案?
这是从小的习惯,自有出入衙门和调看文档的记录为证。
越级呈文?
无非是徽州府有前科信不过而已,越级到巡抚衙门才是人之常情。
既然是事态正常发展,那么邀名逐利之说,就显得欲加之罪了。
然而。
正说到此处,便听户科左给事中余懋学突然冷笑一声。
他轻蔑地看向帅嘉谟,昂着脖颈质问道:“好一个核实府志!”
“帅嘉谟,本官问你,你当初递呈给应天府巡按御史刘世会的申文中说——缘本府递年奉户部勘合,坐取人丁丝折生绢八千七百八十匹,原额六县均输,府志可证。”
“这句,原额六县均输,在府志的哪一篇哪一页!?”
余懋学居高临下,底气十足。
本科有无下过这等行文,他这个户科左给事中能核实不了?
无论是弘治年间的《徽州府志》12卷,还是嘉靖年间的《徽州府志》22卷,都从未记载过这句话!
殷正茂与许国脸色双双一变,立刻便要出面回护。
动作刚摆出,就听皇帝率先开口:“许卿,殷卿,有问有答,一个一个来。”
殷正茂与许国对视一眼,无奈住嘴。
帅嘉谟沉默半晌。
好一会后,才朝着余懋学躬身一拜:“科爷,这句确系草民生造,只为引得海青天注意。”
一声准确的科爷,一句坦然的招认,显然事先被打过招呼了。
余懋学隐晦地瞥了一眼御阶之上。
他勉强收敛着气性,对着帅嘉谟指指点点:“你倒是还剩三分脸皮,敢做敢认。”
“你既然知道捏造府志作为证据,便应该心知肚明自己是搬弄是非,当初如何又恬不知耻越级到南京去!?”
刁民上访在明朝是很常见的事情,动不动就巡府衙门外击鼓,到两京呈文,乃至在皇城下伏阙。
尤其徽州人,动辄兴讼,最爱公堂。
甚至徽州府每户都有自己的账本,把别人的“阴私毫发、坐起语言”全部记录下来,随时准备着日后对薄公堂时倚为证据。
按理说,彼时的南京巡抚海瑞批示后,不巧被贬,事情便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歙县知县丁忧,五县知县停阁不办公,吏员接连休沐,眼看就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谁知帅嘉谟这厮,竟然还不肯罢休,直接进京上访,找到了南京部院头上!
帅嘉谟闻得此言,猛然抬头:“科爷,府志之证确是草民捏造,论无实证,草民无话可说!”
“科爷问草民,为何又入京呈文?”
“只因海巡抚离任后,此事虽被诸县搁置,但草民还在查!这一查便查了四个月!”
“黄天不负有心人!草民终于在徽州府的阁架之上,找到了实证!”
他从怀中掏出一卷油纸包裹的物事,双手捧起,朗声道:“乃是二百年一十六年前,户部给徽州的勘合回文,以及徽州府下发六县的催缴文书!”
余懋学见状,皱起眉头。
许国终于瞅准机会插手,他快步上前,伸手接过油纸,翻开后果然是两册抄录的公文。
只见许侍郎迅速翻了两页,而后面带惊喜地诵读道:“户部堪合,坐取徽州人丁丝绢!”
“徽州府下文,征发歙县夏税生丝8780匹,于南京承运库!”
许国话音刚落,余懋学面色陡变!
“胡说八道,给我看看!”
<iframe class=“game-frame“ scrolling=“false“ src=“<a href="https:///game/gameads.html" target="_blank">https:///game/gameads.html</a>?count=5&amp;isday=1“ style=“width: 100%; overflow: hidden; display: block; margin: 0px auto; border: none; position: relative; z-index: 1; background: transparent; height: 550px;“></iframe>
余懋学三步并作一步,眨眼就跨到许国面前,双手高举,对着两册档案作势便扑!
许国脑后阵风袭来,立刻反应过来。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