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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季末被一声沉闷的钝响叫醒。
又传来了些噪音。季末迷迷糊糊地从男人身边挨下床,脚踩上地面的时候腿一软差点直接跪倒在地。身下酸疼,仿佛正在回放撕裂的痛楚,那柄肉刃还插在里面捣弄着一般,在迈步时虚虚占据了庞大的存在感。
“……”顿时醒了个透彻。
季末咬了牙,没回头,套上睡衣扶着墙走出去,去查看响动的源头。
是许霖回来了。
已是深夜,屋里没开灯。许霖回来的时候没有声张,在一片漆黑中驾驶着电动轮椅,想上二楼,却在楼梯处被绊倒。只好跌坐在地上,用一条腿挣扎着挪动,费劲地搬开倒下去的轮椅,试图让这沉重的代步工具回归正轨。
明明楼梯上有安装轮椅用的电动轨道,是忘记了怎么用吗。
要……爬上来吗?
季末在黑暗中立定片刻,走下了几阶楼梯。
快要走到许霖身前的时候,嗅到了浓烈的酒味。以及会勾起不好的回忆的,那种鱼龙混杂的风月场所里特有的难言气味。
季末因此停下了步子,在暗处沉默着。
许霖不知是喝多了没注意到他,还是自己闷着不想接触他,仿佛没看到季末一样,同样不出声,自顾自地鼓捣轮椅。
“不要扶他。”有人悠悠地说。
季末回头,见许森靠在二楼栏杆上,大概看了好一会儿了,像在看笑话似的。赤裸着上半身,光线从他背后打出来。
季末摸着扶手慢慢退回去,忍住了没动手捂腰。“佣人怎么没来照顾他。”
“他不需要佣人。”许森抱着双臂,盯着季末不自然的面色说。“他需要的,是学会用一条腿走路。”
季末顶着这种含蓄而热切的目光从许森身边走过,进了房间坐在床上,想着还要不要继续睡觉。
这个男人兴致勃勃的状态会一直持续到明天早上,直到白天工作来临,截断欲望的发散。他隐忍的时候不露一点破绽,展现出相当可怕的自制力,放肆的时候呢,就掀开了假面,无度地索取,永远无法餍足。
季末感到疲惫。但是许森现在心情非常好,这是一个机会。
仰头看向靠在门边的许森,开了口:“他做了什么得罪你的事情了。”
“对他感兴趣吗,阿末。”许森稍微提起了些谈天的兴致,因为季末的眼神有些好笑。“你现在的表情,就好像是在怕我把你的一条腿锯掉一样。”
季末怀疑地看着他:“他的腿是你锯的。”
“当然不是,那是因为一场事故。八年前的事情了,想知道?”
有些事情光是复述回忆就能让人从中获得某种情绪,而这件往事许森不曾亲口说与他人过。既是因为没有必要,也是因为无人有这个旁听的资格。
或许是因为问的人是季末,许森允许了这种越线的好奇心。
“在八年前,江城里发生了一场严重的事故:江上有一艘承办酒席的船突发故障,导致爆炸和沉没。许霖当时正在那艘船上。搜救队将他捞上来的时候,他就少了一条腿。”
季末没有听说过,又好像隐隐约约有点印象。在八年之前这一定是个震惊全城的新闻,但当时季末还只是一个小孩子。对这种无关痛痒的事件,记忆并没有蔓延到那么远的地方,像许森一样记得那么牢靠。
“那还真是不幸。”季末说。
“那是他的幸运。”许森摇头,平静陈述:“因为同乘那艘船的其他人,要更惨一些。我的父母都在那场事故中丧生。”
季末一愣。
“啊,这样……”季末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实在没想到许森这样的人心中也会有阴影,会因为他人留了陈旧创伤。有些心慌地补救说:“对不起,你就当我没问吧。”
许森见他这幅样子,走近了些。步入光下,伸手摸了摸季末的头,缓缓说起:“兵荒马乱的那一天,时隔八年,我到现在还记得很清楚。”
好乖。发根软,眼神担忧,觉得问错了话,将他小心望着。这时候似乎又回到了在监狱里两人相处时的氛围。许森有些想笑,继续说了下去:
“那艘船上当时正在举办宴会,出席的都是江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爆炸发生时,所有人都抛弃了从容做派,不顾颜面地惊慌逃窜。”
“身份的差别被模糊掉了。绝望的人们拥堵在会场中,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要追随的首领倒在血泊里,尖叫着,惊恐地从他们的尸体上踩踏过去。”
“抛弃掉了所谓的江湖道义,只拼命争抢救生道具。为了一件救生衣,就能当场朝同伴、兄弟开枪射击。”
“你真该看看那些自诩为大人物的老东西们,阿末。”真的笑着在说,“追逐了一辈子的东西,最后抱着它们进坟墓。你说,这算不算圆满。”
季末仍抬眼注视着许森,听他叙说。只不过这时候眼里是一点情绪也无了,所有波澜都已息止。
听出话里的意思,隐隐预料到了这个男人要揭开的是什么,因而对他所起的全部期待,以及恻隐之心都统统抛进了江水,沉沉入底,再不复起。
这个人最爱造一场虚幻的温馨美好,然后亲手打碎,用真相来伤人,乐此不疲地耍弄被蒙在鼓里的人。
怎么忘了。
“你当时就在现场。”季末肯定地说。
“我不在现场。”许森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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