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难事(2/2)
宋畅没想到欢喜宗如此疯狂,便将此事上报,岂料上面也没给他回应。
他再问,上面问他违法建筑是怎么认定的,为何乱出强拆文书。
宋畅被顶了个没脸。
此事,便就此耽搁。
直到,府君大发雷霆,宋畅倒霉背锅。”
“这叫什么事儿?又要下面人办事,又不给下面人撑腰?”
薛向吐槽。
孟德道,“此事诡诈就诡诈在此处,难办也难办在此处。”
薛向摆手,“咱不管这些。
孟德兄,把相关卷宗找过来,另外,把朝廷下发的关于清理灵产的公文也找过来。”
…………
夜渐深。
公房里只剩下一盏灯。
孟德送来的卷宗,摊在案几上,厚厚一摞。
薛向从第一页,耐着性子,逐件逐条细读。
纸墨之间,旧案交错,笔迹或急或缓。
看得久了,灯火似也昏黄起来,纸面泛着微光。
欢喜宗的违建,起于数十年前,原本无甚要紧。
问题出在年中的大阵测灵。
水火双灵脉之交汇,偏偏锁在了凌云峰。
从那一刻起,欢喜宗的宗门违建,便成了必须拆除的对象。
薛向阅罢,把卷宗合上,指尖在案几上轻轻叩了叩。
案卷里,不见欢喜宗的狡诈手段,倒见得第九堂上上下下,拧不成一股绳。
显然,这桩案子,难关,在内不在外。
攘外,必先安内。
想到此处,他索性合上卷宗,望向窗外,却见窗纸上映出一个胖胖的身影。
“孟德兄,还未歇下?”
薛向低声道。
孟德转入公房,“我倒是想走,你这当院尊都没走,我这当书办的哪能没个眼色。”
“赵院尊可还在公房?”
“在,现在灵产清理案未破,多少眼睛都盯着这边,哪怕是故作勤勉,也要装出些模样,赵院尊一连好几天都住在公房。”
“甚好。”
薛向正了正官袍,直往第三院院尊赵朴公房赶去。
夜风自山腰扑面而来,带着冷意。
半山的松影在月光下森森簌簌,走在石阶上,便似脚踏波涛。
远处暮鼓声沉,冷翠峰的殿宇,如同在薄雾里浮动。
第三院的院署依山开辟,门扉紧掩。
门外的风灯在夜里摇曳,泛着幽黄的光。
薛向亮了腰间的仙符,值守的书办一怔,连忙推门。
堂中静极,只有一缕檀香,蜿蜒上升。
赵朴正倚榻而坐,一身公服半解,面前一只白瓷茶盏,盏上水雾袅袅。
“赵院尊,打扰了。”
薛向拱手,躬身入内。
赵朴合上手里的册子,抬眼看他,微微吃惊,“薛院尊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可是住的不舒坦,有什么需要,你找黄通说,我已经打过招呼了,务必令你满意。”
薛向摆手,“吃住都是小事,欢喜宗的违建清理,却是大事。
属下阅了卷宗,颇多可疑处,还请院尊解惑。”
赵朴端起茶,轻轻吹了口气,眼皮半阖。
蒸汽自茶盏里散开,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那是你们灵产清理室的事,我不便插手,再说,我所知实在不多。”
他说得慢条斯理。
“既如此,我申请调动执法队,强拆欢喜宗违建,还请赵院尊代我一同上书堂尊。”
薛向随口便放出惊雷。
迦南郡各堂,皆设有执法队,规模不小。
赵朴大惊,“办案怎能如此莽撞,薛院尊三思。”
“三思?”
薛向道,“赵院尊不同意?”
“我说了,灵产清理室的事儿,我不管,也管不了。”
赵朴站起身来,语气中的不耐烦已经快流溢出来。
“不如说不敢管。”
薛向绣口一吐,便是毒液。
赵朴气得面色发白,指着薛向,说不出话来。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家伙初来乍到,竟敢如此大胆。
薛向自顾自道,“赵院尊应当清楚,我堂堂郡考魁首,被丢来此处,遭遇了些什么。
我也不妨和赵院尊明说。
我来时,桐江学派的宋师伯,噢,也就是观风司的那位宋司尊,以及沧澜学宫的宫观使倪先生,都曾有过耳提面命。
要我尽管实心任事,旁的无须管。
我理解赵院尊的难处,若说我坐在火炉上,赵院尊何尝不是坐在镰刀刃上。
欢喜宗的案子,办不明白,我固然要遭灭顶之灾,赵院尊的下场又何尝会好?
这样吧,我也不为难你。
你写个条子,明示,以后凡涉及灵产清理室事务,全权交由薛某人经办,你不再插手。”
薛向没指望从赵朴这里得到什么,但权责必须明确。
不然,他再好的布局,关键时刻,赵朴横插一杠子,抢走指挥权,一切皆休。
归而总之,赵朴可以不办事,但不能坏事。
屋外竹林莎莎,赵朴沉默了。
他何尝想管灵产清理的破事儿,可次次板子落下来,总要捎带着他。
好在人家给的补偿也算丰厚,他才硬陪着挨板子。
至于薛向,在他看来,就是个来送死的倒霉鬼。
现在,薛向亮出锋芒,显然是不甘心当这个倒霉鬼。
至于,薛向说的什么宋司尊,倪宫观使,赵朴并不全信,但也不敢不信,毕竟,薛向的郡考魁首的光环太强。
所以,赵朴既不想和欢喜宗为难,也不愿和带着郡考魁首光环、还准备死拼一把的薛向硬刚。
他沉默良久,“也罢,总归帮不到你,本官放手便是。
薛副院,你是猛龙过江,不理解我们这些人的苦楚。
我只能劝你一句,刚极易折,尽快想退路。
区区二十天,办不成任何事。
我撑过这一任,也懒得再在这污泥中打滚了。”
赵朴痛痛快快写了条子,意思是薛向说的意思,但文辞要官方的多。
明言了,灵产清理室的一切事务,皆归薛向署理,包括他在内的第三院其余人等不得干预。
薛向拱手一礼,捧了条子便走。
回到公房,孟德仍旧在等,见得薛向,远远迎上,“如何?”
薛向将纸条递给孟德,孟德览罢,皱眉,“他开出这样的条子,分明是表示,你们两边我都不愿得罪,你们自己斗去。
可灵产清理不成,他是要受罚的。
即便这样,他也不愿往里面掺和。
那就只有两种可能。
一种可能,他得到了足够的补偿。
另一种可能,他得罪不起欢喜宗。
或者说,得罪不起欢喜宗背后之人。
现在看来,内部的阻力点,不在赵院尊。”
薛向点点头,“孟书办,你这狗头军师当得蛮灵的嘛。”
孟德皱眉,“你还笑得出来。
阻力点不是赵院尊,不就证明问题越发大了么?
常言道,根子都在主席台,问题出在前三排。
这事儿麻烦了。”
薛向笑笑,“本来就是件麻烦事儿。
我不怕麻烦,就怕云山雾罩,不知道麻烦的节点在何处?
王堂尊可还在公房?”
孟德瞪圆了眼睛,“你想找王堂尊也来上这一手?”
薛向不置可否。
孟德急道,“王堂尊,乃是铜麟榜上的秀士公,地位尊崇。
是迦南郡的老牌官僚,你别画虎不成反类犬。”
“错了,我是赤脚的不怕穿鞋的。”
………………
清晨的冷翠峰,天色方才透白。
山风卷着雪意,从峰顶冲下,卷得檐铃叮当作响。
第九堂的正衙,朱栏碧瓦,半在云雾里,半在山影中,气象森然。
堂尊王伯当,安在正堂。
此人身材极高,腰背略驼,须发虽白,却理得齐整,垂至胸前。
一双眼睛微微下垂,似笑非笑,眼角深纹,竟有种恍若慈和的气度。
然而那份笑意,落在薛向眼中,却似与他无关。
堂中地面是整块的青玉,拂得可鉴人影,案后香炉烟气氤氲,掩着几案上的一沓公文。
薛向行到堂前,拱手行礼,“下吏参见堂尊。”
王伯当抬眼,含笑,像是早知他要来,“薛院一早上山,想必是为欢喜宗之事?”
“正是。”
薛向抬首,神情沉静,“此案我已阅尽卷宗,今日特来请堂尊发文,调执法队助我强拆违法建筑。”
王伯当轻抚长须,缓缓摇头,“案子不是这么办的,你才来第九堂,很多事,并未明了。
先适应、体验一阵,再做别论。”
“封衙在即,下吏如坐针毡,不得不急。”
薛向直视王伯当。
王伯当道,“凡事,当戒骄戒躁,此事我已插手,也已与欢喜宗沟通了。
他们的意思是,当年修建宗门,耗资巨大。
如今强行拆除,一无所得,不甚公平。
欢喜宗,在郡中颇有影响,各方面都来说情,我也不能不平衡各方。
欢喜宗宗主赵欢欢说了,她正在第八堂,办产权文书。
只要文书下来了,她便能申请补偿。
补偿款一下来,她们立时主动拆除违法建筑。
法理兼顾人情,才是治事之道。
我已经同第八堂贺堂尊打过招呼了。
至多十余日,便会有结果。
薛院,大可静候佳音。”
“倘若没有结果?又当如何?”
薛向拱手,双目凝视王伯当。
王伯当脸上笑容凝固,冷冷盯着薛向,空气中似有霜意飞起,“看来,薛院并不把本官放在眼里。”
“堂尊误会了。”
薛向道,“我连夜查询了,中枢下发的与清理灵产的相关政策文书。
其中有一条,明确指出,自中枢下达盘点灵产之令始,天下灵产相关之产权文书,一律冻结。
请问,第八堂如何办出欢喜宗要的产权文书?”
“是吗?还有此事?”
王伯当一拍额头,“看来是我疏忽了,我马上过问此事。”
“下吏愿在此等候。”
至此,薛向已试明,关键阻力点就在第九堂堂尊王伯当。
“薛院,我是不是太给你脸了。”
王伯当脸色顿黑,如乌云密布。
“不知下吏何处不当。”
“好一个不知,你是在教本堂尊做事?”
“下吏不敢。敢问堂尊,下吏如何做,堂尊才会调动执法队,配合强拆。”
薛向不想跟王伯当来回罗圈话说个没完。
王伯当用衙门把戏来压制他,他只能回报以程序正义。
“说欢喜宗违建,先拿到违建认定文书再说,否则,本官如何调动执法队强拆,下去。”
王伯当不耐烦挥手。
薛向拱手一礼,告辞离开。
他才去,偏厅转出一人,身长七尺,须发如雪,盯着薛向远去的身影道,“此人倒是名不虚传,生猛得一塌糊涂。
现在看来,那位也许走了一招臭棋。”
“房老何出此言?”
王伯当眉毛掀起。
房老乃是第九堂的一位书办,跟随王伯当一起来的第九堂。
说书办,不过是王伯当给他找的一个堂堂正正出现在第九堂的理由。
实际上,此君正是王伯当的谋主。
房老道,“灵产清理,注定是个麻烦活儿,没权柄根本执行不下去。
中枢不会不知道,我料定,用不了多久,灵产清理衙门的权柄会大幅扩张。
薛向权柄一旦扩张,弄不好便是养虎遗患的局面。”
王伯当含笑道,“房老以为,小薛拆得了欢喜宗?”
“不好说。”
房老摇头。
“还不好说?嘴上没毛,以为斗赢了几个纨绔子弟,便赢了全天下。”
王伯当轻笑一声,“那就给他来点成年人世界的小小震撼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