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东京第一楼(下)(2/2)
他负手而立,沉声道:“龙津桥位於京城要道、內外通衢之处,但这一带的铺子,却多是私搭乱建、凌乱不堪,且又年久失修、暗藏隱患。改造之事早已迫在眉睫。”
“可若想要百姓们自发营建……莫说三年五载,便是等上十年,怕是也难以完成。更遑论如图上这般井然如棋局、宏阔如新天的气象。”
“因此必定要朝廷主办,方可行高效之法。此举看似强求,实为公私两便。虽难免引来一些怨言,但於长远来说,龙津桥一带焕然而新,繁华或更胜往昔十倍百倍,绝对是利大於弊!”
听到这番话,李全的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一幅广阔的商业前景。
龙津桥一带地处內外城的要道,又位於龙津河畔,往来穿梭的漕运、商船络绎不绝,繁华程度不言而喻。
若是真如图上改建的那般瑰丽,今后的繁华必定再上一层楼。
李奕见李全微微发愣,他忽然话锋一转道:“想来李掌柜也已得了风声,知晓官府將要赎买这一带的地皮房契。”
“但这赎买嘛,不过是诸多办法里的一条。若土地的主人,实在不愿放弃这繁华的地段……亦可出资参与这新街市的营建。”
他嘴角微扬,勾起一丝弧度,顿了顿又道,“房主以原契所载的地界为凭,承担其上屋舍的拆建所需物料工钱。至於工程营建之事,则由朝廷派人具体负责。待到店铺落成之日,房主便能安心得享其產。”
“这……”李全心下愕然。
他原本听到“出资参与”几个字,还以为又是官府征敛的一种说辞。
但听完李奕的解释,却和他所想的大相逕庭——什么时候官府能有这般好心了?
不过仔细想想,这不等於是自己拆自己建吗?
唯一不同的,便是要被强逼著来,而且自己还不能决定屋舍的样式,必须依照官府统一规制所建造。
若是不愿意的话,就会被官府强行赎买地皮房契。
心思急转间,李全突然醒悟过来:这位李都使话里话外的意思,莫非是想要自家也出资参与?
他不敢贸然询问,只能委婉回道:“小人只是一介商贾,不懂这等朝堂大事。但钱財倒是有一些,若李都使有需要的话,小人愿竭力相帮。”
“我是来找你谈生意的,可不是为了借钱而来。”
李奕朗声一笑,抬手缓缓划过画卷,指尖停在那处桥旁高楼,意味深长道:“李掌柜请看,这高楼可有特殊之处?”
“特殊之处……”李全倒是没有注意到这个,闻言连忙抬眼看去,谁知细瞧之下,却发现了几分端倪。
“这高楼形制著实怪异,既非殿堂,亦非台阁,竟有十丈之高、七层之分?然而飞檐斗拱却只有一层……整体看上去,似乎並非完全木构?”
“李掌柜好眼力!”李奕赞了一声,解释道,“此楼的主体构造皆是砖石垒筑。”
李全顿时吃了一惊:“砖石竟能垒筑如此之高?小人只听过城墙包砖之说,內里也是夯土实心的。可看这图上的高楼,中空且广阔,如何支撑得住?”
李奕笑而不语,抬手向一旁示意,一名亲兵快步上前,递过来一个蓝布包裹。
然而等解开包裹后,却露出一块青灰色的硬物。
李奕向亲兵要来短刀,朝著硬块猛地一划,刀刃竟迸出几点火星。
“此物唤作“水泥”,以灰石混黏土煅烧而成,再掺入特製矿渣研磨成粉。若是加水搅拌,干透后坚若磐石,便是斧凿也难伤分毫。”
“用此物铺於砖石接缝处,就能使砖石粘牢紧固。再以此物混杂碎石沙砾,制模具以为柱形,其內以钢筋铁骨编织,灌入其中等待干透,再拆去外面的模具,剩下的就是一根立柱,足以擎立千年而不倒!”
“而这水泥不仅能砌墙,还能铺路、筑坝、营造城防。假以时日,整个汴梁城的街巷、乃至於天下各处,都能用上这水泥铁石。”
李全顿时被唬得一楞一愣的,以他作为商人的精明,听到李奕的描述,立马意识到这水泥中蕴藏的巨大商机。
若真如李都使说的这般妙用,这“水泥”真乃神物也!
只不过李奕隱瞒了两点没说,一是这水泥是半成品,配方还要再继续完善,而且目前也没办法大规模產出。
二是水泥的造价太嚇人了,仅这一小块的水泥样品,足足费了近千贯的成本,才勉强把它给捣鼓出来。
哪怕日后完善了工艺,以及相应的配套设施,可以稳定產出了……但限於原材料的获取难度,还有煅烧、研磨等步骤的繁琐耗时,价格成本绝对也不会太低,大面积应用的难度怕是不小。
当然,这些事等以后再解决,眼下先把前期投资拉到手。
李奕道:“到时等这高楼建成,便就是东京第一楼!未必第一高,也未必第一大,但一定是第一新,全新的建造技艺,必开天下之先河!”
李全並不知其中的弯弯绕,他犹豫片刻,恭敬拜道:“请恕小人斗胆一问,不知建造这高楼大概耗费几何?”
“耗费嘛……”李奕轻咳一声,“顶多也就数万贯,超不过五万贯吧。”
话音落下,李全嚇了一大跳。
要知道,在东京內城,购置一处三、四进的大宅院,差不多也就这个价格区间……一栋正店高楼竟然要如此夸张的造价?
李奕又道:“此楼造价虽然不菲,但建成之后,立於龙津桥旁,来往商旅行人必经之所。而且若是有人出资建成此楼,不仅能得此楼的所有权,同时我必全力向官家为其求来酒水、茶叶的专营之权,並拨定3000户於此楼取酒沽卖。將其打造成天下闻名的正店酒肆!”
李全闻言默然不语,他就算再愚钝,也听出来李奕有意让他出资参与建造这高楼。
可……数万贯不是个小数目!
而且今年资助这位李都使的聘礼,自家在东京积存数年的財货,已去之七八,就算有心出资造楼,一时也拿不出来这么多钱。
但是李奕开出的价码,確实很诱人。
高楼所处的繁华地段不说,光是酒水、茶叶的专营之权,还有3000户的稳定销售渠道,皆是普通商贾难求一件的事。
李氏酒铺虽在东京被准许卖酒,但却有巨大的限制,无法收购本地酒水,更无酿酒资格。
只能从蜀地运酒而来,路上歷经层层盘剥,到了东京还要缴纳专税。
若是获得专营之权,依照周国如今的酒榷制度,不仅能买卖官酿酒水,还能转卖官营酒麴赚差价。
除此之外,每年还能酿造一定数量的私酒,只用缴纳固定酒税就行。
至於茶叶……限制程度比酒水更甚,李家根本不能在东京卖茶叶,只能通过私下的渠道,將蜀地的茶叶交接周国茶商,利润大半都被別人赚去。
当然,更重要的是,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或许能藉此与这位李都使有更深的绑定,日后在周国也能有个大靠山!
思虑再三,李全咬了咬牙,拱手行礼道:“此事並非小人能决断的,待我问过主家之后,再与李都使回復。”
李奕摆了摆手道:“不急,改建工程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有进展的。”
他就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不用自己明说,这李全就明白了意思。
至於远在蜀地的李家能不能同意……想来以李二娘那小娘们的精明程度,这等能在周国东京站稳脚跟的机会,她会轻易放过?
想到这里,李奕突然问道:“先前听说你家二娘子回蜀地是要准备嫁人,不知现在可曾过门呢?”
“啊?”李全一愣。
他倒是被李奕天马行空的思绪给弄糊涂了,对方怎么突然关心起自家二娘子的婚事来?
但李全顾不得多想,老实回道:“我家二娘子本来婚配了雄武节度使韩继勛之子。但那韩继勛如今到了东京做官,二娘子与韩家的婚事便暂且搁置了。”
“原来如此。”李奕微微点头,“搁置了好啊……嘖嘖,我是说这事確实急不得。”
……
离开李家酒铺之时,日光已经大盛。隆冬的太阳,虽掛得高,却並无多少暖意。
瓦檐上垂掛著凝滯的冰溜子,在阳光下透亮如水晶。背阴处的残雪堆得浑厚冷硬,依旧保持著风颳过的糙棱。
而在向阳的街面,夜里结的冰逐渐消融,渗入砖石缝隙、混著灰泥和踩踏的污痕,化作一片片褐色浅坑。
空气乾冷而清新,每呼出一口,便是一团白汽,又迅速地消弭在冬阳底下。
天色虽已明亮,但那股凛冽的的寒意,依旧縈绕在每一个角落。
李奕拢了拢身上的暗红色大氅,然后动作利落地翻身上马,大氅下摆隨之鼓盪,接著沉甸甸地垂落覆在马背。
待坐稳后,他稍稍侧转身,对恭立於门口的李全,交代道:“稍后我会差人送来加盖大印的专用路引。到时你遣人往返蜀地通传消息时,路上也能少些无谓的麻烦纠缠。”
李全闻言,双手在身前郑重一拱,回道:“谢李都使的恩典,小人定会派人日夜兼程,以最快速度將消息传回成都。绝不敢有一刻拖延,而耽误李都使的大事!”
李奕骑在马上微微点头,视线掠过李全恭敬的面容,未再多言,只是攥紧了韁绳,两腿轻轻一夹马腹。
胯下的坐骑似乎通晓主人心意,在这轻微的动作指引下,头颅高昂,从鼻腔中喷出一股强劲的白汽。
隨即马儿迈开稳健的步子,马蹄踏在青石上,发出清脆有力的声响,缓缓向前移动。
亲兵们隨即跟上,无须任何言语,眼神微动间,便同时驱策座下健马,分列左右把李奕牢牢护在中间。
李全佇立在寂冷的门槛前,身躯依旧保持著躬送的姿態,直至那道醒目的暗红色背影,消失在桥头拐弯处,他方才收回目光。
一种复杂的情绪在他心底蔓延——这位李都使嘴上说任由自家抉择,可眼下都已经亲自开出路引作保,若到时候自家拒绝他的提议……想想都知道不会落下什么好来。
李全下意识地搓了搓冻得有些发麻的手指。
不过……
这位李都使,相比於初见之时,如今对方浑身上下——
威势更甚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