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暗厅的独白(2/2)
“知道我为什么不办首映礼吗?”寧言望向窗外的影院正门,那里没有红毯,没有篮,只有两张被风吹得歪歪扭扭的海报。
“因为首映礼的聚光灯太亮,会遮住银幕上的真实。矿工的煤灰、被拐妇女的火柴盒,这些东西不需要华丽的包装,它们自己就会说话。”
说人话就是题材太冷门,办了首映礼,最后票房拉胯,容易丟面子。
韩三屏有些沉默,掏出手机询问票房数据:《盲井》上映三小时,全国票房12.7万元,《孤独的女人》8.5万元。
这个数字甚至不及《天地英雄》零点场的零头,但他注意到,在文艺片相关词条上,两部电影的排名正在缓慢上升。
“老顾,你当年拍《淮海战役》,有没有想过票房会输给同期的香港枪战片?”韩三屏忽然转头,目光落在顾怀山鬢角的白髮上。
“怎么没想过?”顾怀山的手指划过保温杯上的钢印,“但我记得,有位参加过战役的老战士看完电影说,『你们让后人知道,我们不是史书上的数字,是有血有肉的人』。现在寧言做的事,和当年一样。”
监控室的灯光忽然暗了些,不知是谁调弱了亮度。
寧言看见银幕上,周讯將火柴盒塞进墙缝,这个未被审查剪掉的镜头,在幽暗中显得格外清晰。
他想起在救助站,王阿姨的女儿曾说:“我妈把地址刻在火柴盒上时,手在流血,但她笑著说,『血能让字更清楚』。”
“韩董,”寧言忽然转身,手机屏幕在掌心泛著微光,“如果有一天,中影的片单里全是特效大片,会不会有人想起,曾经有部叫《盲井》的电影,让矿工的手第一次完整地出现在银幕上?”
韩三屏望著寧言眼中的光,想起2002年的柏林电影节,寧言带著《计程车》拿到金熊奖,回国后却执意把钱投进《盲井》这个“审查必死”的项目。
那时他说:“有些故事,比奖盃更重。”
“行吧,”韩三屏拍了拍寧言的肩膀,语气里少了些尖锐,“中影的纪录片频道给《盲井》留著时段,就算票房扑街,至少能让大学生们在选修课上看见。至於《孤独的女人》……”
他指了指监控里周迅的眼神特写,“威尼斯的评委要是瞎了眼,我第一个不同意。”
顾怀山慢慢起身,將胶片採购单折好放回包里:“走,去看看放映厅。我听说,有个观眾带著27个火柴盒来看《孤独的女人》,说要给每个被拐妇女点盏灯。”
三人走出监控室,走廊里飘著爆米的甜腻气息,与隔壁影厅传来的特效爆炸声形成刺耳对比。
寧言在《盲井》的海报前驻足,王宝墙的眼神穿过玻璃,仿佛在与银幕內的自己相望。
“知道吗?”他转头对韩三屏说,“宝强昨天在矿区说,他娘看了预告片,说『俺儿的手比矿长的安全帽还亮』。这就够了,至少有一个母亲,在银幕上认出了自己的儿子。”
韩三屏没有说话,只是望著海报上那个布满煤灰的年轻人。
他联想起自己刚入行时,拍的第一部纪录片,也是这样真实到扎眼的故事,后来被束之高阁,却在十年后成为电影学院的教材。
有些东西不被市场接受,却在歷史中保留著暗香。
影院的灯光忽明忽暗,提示下一场电影即將开始。
寧言摸出手机,里面有周讯在救助站的彩信:她蹲在地上,与被拐妇女们交换火柴盒,阳光穿过窗欞,在她们手上形成金色的光斑。
“走吧,”顾怀山轻声说,“电影已经开始了,而我们能做的,就是让它们好好地放完。”
三人在影厅门口分开,寧言走向《孤独的女人》的小放映室,顾怀山去查看《盲井》的场次,韩三屏则站在走廊中央,望著两部电影的海报在灯光下交叠。
他笑了,或许正如寧言所说,有些电影的成功,不在票房数字,而在某个观眾走出影院时,眼里多了份对世界的凝视。
暗厅內,胶片转动的声音响起,周讯的独白在扬声器中流淌:“每个火柴盒里,都藏著一条回家的路,哪怕这条路,要走二十年。”
而在另一个影厅,王宝墙的指尖触到潮湿的煤灰,银幕外的某个角落,有位老矿工悄悄抹了把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