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血(1/2)
看著打更人远去。
巷子里等了很久的影子动了动。
走起来带著药味,一股子沁入身体的气味儿。
灰白的月从浓云中透了过来。
医馆的门还没关紧,屋檐的一角上繫著那铜铃——铃舌由指骨磨的那个。
夜风抚过,骨质和青铜碰出的声音比铜更清。
玄铁药杵碾碎最后一粒醉鱼草。
那最后一粒醉鱼草的声响混著铜铃残颤。
空灵的声儿在空荡的医馆里织成张黏的网。
吴仁安蜷坐在柏木诊台前。
手扣著油光鋥亮的柏木。
脊樑抵著“寧治十伤不医一病”的楹联——那是从师父那里抄来的。
抄的时候改了些。
硃砂笔尖悬在《子午流注图》的戌时方位迟迟未落。
羊角灯將他的影子投在青砖地上。
隨穿堂风扭曲成诡影。
枯黄的竹叶遮上了诡眼。
青铜虎撑把手处的葛布吸饱了夜露。
每转动半寸便渗出铁锈味的湿痕。
晾晒场的七叶莲在风里簌簌翻卷。
叶片背面爬著三只吸饱药露的夜蛾,翅尖磷粉隨呼吸忽明忽暗。
吴仁安屈指弹飞沾在袖口的蜈蚣乾尸,断成三截的虫躯坠入铜盆,在乌头药酒里浮沉如卦象。
他忽然停笔,耳后风池穴突突跳动。
二十步外东墙药橱顶层的寒水石罐正在“吐息”。
靛蓝霜雾顺著柏木纹路爬行,在“手少阳三焦经”的刻痕处凝成冰丝。
昨日前浸过蛇毒的银针插在脉枕旁,针尾繫著的红绳无风自动。
碾药声復起时带著三分滯涩。
醉鱼草碎末在石臼里泛著蚌壳青。
每记捣压都激得铜吊子里的陈醋泛起涟漪。
吴仁安盯著醋面倒影——自己鼻樑的旧疤被蒸腾的酸气晕开,倒像条盘在印堂的青鳞怪蛇。
他忽將药杵斜插进石臼缝隙。
杵尾北斗纹路正对井台方向,后院的毛竹被风吹出呜呜的呜咽声。
晾药架西角的马钱子突然爆开细纹。
吴仁安指尖抚过皸裂的果壳,甲缝渗出的七叶莲药油將裂纹染成琥珀。
这些本该在申时收匣的毒果,此刻却未收。
烛火“啪“地爆出灯。
贪婪的火舌舔了舔灯芯。
惊得梁间夜蝠撞翻药筛。
吴仁安蘸著乌头霜修改流注图,硃砂在戌时方位晕成血斑。
羊皮纸突然捲起边角,露出夹层里半片犀牛角——与药童的那片的完全吻合。
——
亥时梆子敲过一刻。
井台青砖渗出带著醉鱼草腥甜的水渍。
吴仁安正用麂皮擦拭解剖铜人的曲池穴。
铜锈混著陈年血垢在帕面洇出油渍。
打杂的昨日就被他辞了,结了工钱后大家都放鬆了心。
穿堂风掠过晾晒场的环蛇干,最西侧装著寒水石的罐口凝出冰晶,晶面反照出檐下一抹皂靴残影。
药童皂靴碾碎廊檐晒僵的蜈蚣。
足尖沾著的红黏土在地砖拖出断续血线。
蛇纹皮囊在腰间鼓胀如孕肚。
暗合某种呼吸法的吐纳节奏。
他在第三块活砖处停驻,靴跟轻磕青砖接缝。
砖屑落去井里。
井水翻涌如沸。
浮起半片犀牛角。
“师兄的陈皮霉了。”药童屈指叩响门环,声线裹著马钱子的苦味。
月光从门缝飘入,精准落在未乾的《任督倒悬图》中央。
吴仁安握笔的手顿了顿。
墨汁顺著任脉轨跡坠向丹田,在襠部渍出墨团。
药童指尖挑著浸透乌头汁的葛布进门。
靴子碾过门槛避虫的雄黄粉。
黄粉在青砖上因出个残缺的“漕”字。
吴仁安看愣了。
“师兄也不想师父知道你在练那爪功吧…”
“二百两雪银。”
他忽然旋身。
腰间皮囊抖出二十枚柳叶刀。
“再加师父枕下的《青囊功》手札。”
刀刃在烛光里闪过寒光。
尖子正指吴仁安突跳的太阳穴。
吴仁安用银针挑开药杵上缠绕的蛛网。
蛛丝断裂声恰与铜铃第七颤重合。“师弟是漕帮的吧。”
他忽然轻笑,袖口滑落些许药粉。
“那夜月色可好?”
药童忽然探手抓向吴仁安面门,指风扫落带起阵风
吴仁安反手扣住药杵,玄铁表面睚眥纹路突然暴凸,將手爪震回。
二十枚柳叶刀应声而动。
刀刃贴著他的脸颊插入青砖。
烛火將两人的影子投在《黄帝內经》帛书上。
烛火在青铜虎撑表面镀了层血色。
吴仁安五指成鉤,指甲掠过药童膻中穴三寸处便收势。
带起的劲风掀翻了案头《子午流注图》。
靛蓝霜雾从井台漫进来,將药童腕间的漕帮刺青染成青鳞。
“漕帮的莽牛劲?”吴仁安错步旋身,鹰爪擦著对方章门穴划过。
指尖勾破的葛布里衣下,皮肤泛著不自然的潮红——这是內劲强行冲关的徵兆。
药童后撤时撞翻了艾草垛。
百八十束干叶簌簌而落。
他右掌劈向吴仁安肩井穴,掌缘带起的腥风里混著蛇胆苦味。
正是漕帮力夫常用的“开山掌”。
招式起势太满。
掌未至半途已露空门。
吴仁安屈指剜其曲泽穴,指甲与腕骨相撞竟发出刺耳的碎裂之声。
勾出带著小筋的血肉。
药童臂膀筋肉骤然暴凸。
青筋如蚯蚓盘曲——莽牛劲催到七分,却卡在少海穴不得寸进。
吴仁安顺势扣尺泽穴,指下脉象鼓胀如过江之鯽。
“云门…”
话音未落,药童左膝已顶向气海。
吴仁安侧身避让,肘尖顺势肘击对方跳动的京门穴。
纠缠间药童碾碎满地晒僵的蛇干。
二十枚柳叶刀被药童飞出。
却在鹰爪翻覆间失了准头。
刀刃钉入柏木药橱,將“手太阴肺经”铜人模型被扎了满身。
吴仁安嗅到刀锋上的腥甜毒物。
有一把插在了左膀上,刺痛传来。
他忽然並指为剑。
直刺药童喉间廉泉穴——这招“金针渡厄”本是点穴手法。
此刻裹著三分青囊诀內劲。
琥珀色的指头刺入廉泉,阴寒的內气顺著穴位进入经脉。
药童仰头暴退,后脑撞碎盛著寒水石的陶罐。
冰晶混著鲜血顺督脉滑落。
吴仁安扣著寒水石望他最里塞,药童拼命想吐出。
他反手抓向吴仁安足三厘。
指法依稀可见白鹤武馆“鹤啄手”的影子——经典的贪鹤啄食。
却因莽牛劲催发过猛,指尖离穴半寸便颤抖不止。
吴仁安足尖挑起半截忍冬藤,藤条如灵蛇缠住药童腕脉。
七年陈的藤芯浸透药酒,遇著莽牛劲的燥热竟腾起细烟。
“漕帮教头没告诉你?”他骤然收劲,藤条在列缺穴勒出血痕。
“莽牛劲配鹤啄手,如同砒霜佐蜂蜜。”
琥珀色的指尖穿进手腕,血液从列缺穴狂涌。
药童喉间嗬嗬作响,暴起的太渊穴將藤条震碎。
指尖在太渊上一点,血液涌出。
吴仁安却已退至诊台,指尖拈著从对方襟口摘下的寒水石。
他指甲上蔓延出霜纹——方才缠斗时竟已探遍药童十二正经。
“师父应当是说过的,轻者轻,重者重…”
晾药架突然倾倒。
陈年七叶莲的粉尘漫成青雾。
药童双目赤红欲再扑上。
右足商丘穴却突然塌陷——吴仁安先前刺入时暗留的阴劲已然发作。
他踉蹌跪地,掌风扫碎三个乌头罐,毒霜遇著满室药雾,竟在樑柱间凝成无数青烟。
铜铃骤响,指骨铃舌轻摇。
吴仁安抚平《子午流注图》卷角,图中戌时方位的血渍正缓缓渗向亥时。
井台传来冰层碎裂声。
浸泡犀角的水面浮起细密血珠——方才缠斗时溅落的血。
吴仁安杵在药童的身前,似是在等著什么。
地上的人儿口中落下一粒石子大的寒水石。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