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李邦华(2/2)
“进来。”
朱慈烺示意唐朝臣和亲卫在门外守候,自己推门而入,雅间內陈设简朴,一桌两椅,临窗处立著一个穿著褐色道袍的老者,正是都察院左都御使李邦华,他转过身来,看著眼前的少年,躬身行礼道:
“老臣参见殿下,劳殿下冒雨前来,臣心甚不安”
朱慈烺连忙上前虚扶,语气恭敬不带一丝太子架子:
“无妨,宪台不必多礼,本宫早欲与宪台一见,今日得见,求之不得。”
李邦华捻了捻鬍鬚,眼中闪过一丝探究,面前的太子,此刻少了在嘉定伯府前的锐气,显得谦逊而內敛,他微微欠身:
“殿下折煞老臣了,日前闻殿下处理瘟疫雷厉风行,颇有成效,又亲见殿下在嘉定伯府前的处置,有理有节,甚为钦佩。老臣心中只是有些困惑,想向殿下请教一二,故冒昧与殿下相见。”
朱慈烺微微一笑,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望向窗外渐渐停歇的雨水。
“瘟疫之烈,史所罕见,数月之间,夺人性命无数,本宫不过是尽绵薄之力,仰仗吴先生与一眾东宫將士协力罢了。至於嘉定伯之事,国法在前,本宫不敢徇私。”
李邦华见他將话题轻轻带过,不居功,言语中暗藏锋芒,吴有性与东宫护卫都曾遭非议,太子此刻坦然提及,显然无所顾忌,这份气度...
他沉吟片刻,將话题引入更深处:
“殿下体恤百姓,老臣感佩。然京城一隅之疫,尚且如此艰难。而今潼关失,西安陷,闯贼势大,朝廷兵力空虚,九边告急,国库枯竭...大明社稷,危如卵。殿下以为,这天下大势,该当如何?”
李邦华的问题直指核心,雅间內气氛微凝,朱慈烺神色渐肃,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反问道:
“宪台以为,朝廷癥结何在?”
李邦华未料道他竟將问题拋回,思忖片刻,缓缓道:
“殿下,国事如病躯,沉疴已久。昔年张江陵以霹雳手段整肃纲纪,尚需时间方见起色。而今庙堂之上,议论纷紜,各怀心思,纵有良方,恐难下咽。”
朱慈烺点了点头:
“宪台所言极是。然病根不在方略,而在人心。《韩非子》云:『宰相必起於州部,猛將必发於卒伍。』今之用人,多囿於门户之见,而少实干之才。至於制度,譬如朽木,纵有良匠,难雕栋樑。”
李邦华眼中闪过异色,太子对时局的洞观,远超他对於深宫太子的预期。
他沉默片刻,他压低声音道:
“殿下对积弊洞若观火,然沉疴难起,非下猛药,恐回天乏术,而今天下板荡,流寇横行...老臣斗胆敢问,殿下可效元帝渡江事否?”
终於来了。
朱慈烺神色未变:
“宪台之意,本宫明白,晋室南渡得续百年国祚,是因有王导、庾亮等江东士族鼎力相持,而今之江南...
他抬眸看向李邦华。
“党爭犹烈,武备废弛,更遑论,南都诸公,当真乐见本宫南下么?”
李邦华呼吸一窒,这等见解,哪像十四岁的少年?分明是饱经风霜的老臣。
他声音微涩:
“殿下之见,令老臣汗顏!”
李邦华缓缓坐直,神色凝重。他再无半分试探之意,取而代之的是面对国运的肃然。
“老臣原以为,殿下虽有仁心,有决断。然对朝堂之复杂,天下之艰危...年齿尚幼,认知有限。”
他直言不讳。
“而今听殿下一席话,方知老臣坐井观天。即渡江非万全之策,不知殿下可有破局良方?”
朱慈烺听后,唇角略过一丝自嘲,十四岁的少年储君,终究是他人眼中的桎梏,不过他转念一想,这或许也是他最好的偽装。思及此处,他开口道:
“宪台,猛药固然苦口,倘若不药,唯有等死,渡江虽是险棋,是对本宫而言,倘若父皇亲至,江南诸公又当如何自处?”
李邦华手指摩挲著茶盏,思忖良久,还是摇头道:
“难~,且不论今上能否应允,朝中诸公就...”
朱慈烺起身走到窗边,望著雨幕中的京师,开口截断话头道:
“宪台所言,本宫亦知晓...然谋事在人。”
朱慈烺顿了顿转身直视李邦华低声道:
“宪台,如今京师危如累卵,南都亦非安枕。破局之法,不在守常。”
李邦华闻言后眼睛微眯,看著眼前的少年眼底若有若无的锋芒,他的心头莫名的突然有一种危险的感觉,他轻咳一声开口道:
“咳...不知殿下所言破局之法是何?”
朱慈烺莞尔:
“宪台可否容本宫卖个关子?这破局非一日之功,往后,或许还有劳宪台之处。”
李邦华眉头微动,缓缓捋须,片刻后沉吟道:
“殿下既有深谋,老臣自当静候佳音。都察院虽无实权,却也掌风闻奏事......”
李邦华话音戛然而止。
朱慈烺听出话中未尽之意,不过却也足够了。
他会意一笑,拱手道:
“如此,便多谢宪台了。”
窗外雨势渐歇,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李邦华望著眼前的少年,忽而觉得这阴沉多日的京城,似乎也透出了几分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