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骆养性(2/2)
“骆卿说笑了,骆家世代担任天家禁卫,且自曾祖掌锦衣卫至今。恩荫之隆可见一斑,昔年父皇密旨卿杀行人司副熊开元、给事中姜埰,卿抗旨不从,且密泄廖国麟。父皇尚且未加怪罪,反赐卿肩舆殊荣,可见父皇之倚重。而今卿身陷囹圄,必与锦衣卫要务相关。”
“九月本宫出初宫闈,父皇恐本宫年少,必然遣锦衣卫密视。锦衣卫乃父皇耳目,且歷来厂卫相制,骆卿所奏定与东厂相左。本宫身为父皇亲子,自与外臣不同。卿有此劫,缘由必然在本宫身上。”
骆养性闻言瞳孔微微一缩,隨即恢復如常,他冷笑道:
“殿下既知,为何还要冒险前来?就不怕臣...”
朱慈烺並未等他说完便截断他话头:
“因为本宫所能给的,父皇必然不及!”
骆养性听到朱慈烺的话,先是一怔,隨即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低低的笑出声来,那声音向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沙哑而乾涩,在阴冷的牢房中显得格外诡异。
“殿下好大的口气。”
他缓缓抬头,目光直视朱慈烺。镣銬在手腕上轻轻晃动,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臣宦海半生,什么没有拥有过?权利、財富、地位...锦衣卫指挥使,天子亲军之首。殿下以为还有何能打动臣?”
朱慈烺不避不让,迎著骆养性锐利的目光,嘴角反而浮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牢房內昏黄的火光在他眸中跳动。
“骆卿错了,你缺的正是真正的权势与地位!”
他向前迈了半步,鞋底碾过牢底细碎的稻草,发出轻微的声响。
“自太祖开国设锦衣卫以来,除毛驤、蒋瓛等廖廖数人,余者皆居於东厂之下,熹庙的田尔耕、许显纯直流,更不配称锦衣卫指挥使,不过魏阉门下走狗罢了。”
闻言骆养性眼神渐渐阴沉了下来,太子说的不错,自己虽掌锦衣卫,但今上確实更信任王之心。
他声音渐沉:
“不知殿下何意?”
“除开太祖一朝,还有一人可称真正的锦衣卫指挥使!歷代无人能及,卿可知是谁?”
骆养性呼吸突然停滯了一瞬,他目光紧紧的盯著朱慈烺,乾裂的嘴唇微微颤抖。
“陆...炳?”
这个名字从他的嘴唇挤出,带著难以掩饰的渴望。那个真正做到与皇帝同饮同寢之人,国朝唯一加荣三公三孤的锦衣卫指挥使。
“不错,正是陆炳!他日若本宫主事,必倚卿为肱骨,效世庙与陆炳佳话。”
骆养性闻言心中巨震,但想到眼下处境,他將心头的激动压下。声音平静道:
“殿下既知臣下狱缘由,今上岂会轻饶?殿下方才所言对,於臣不过是镜水月罢了。且殿下真的心无芥蒂?”
朱慈烺目光並未放过骆养性脸色那一闪而逝的颤动,他也並未点破,而是缓缓开口道:
“骆卿聪明一世,怎么如今反倒糊涂了?卿下狱一月有余,本宫观卿並未被上刑。本宫素闻卿与文臣亲近,天家亲臣岂可与外臣相合?父皇震怒也不过是小惩大诫罢了,加上本宫也可在父皇面前替卿斡旋一二,不出数日,卿便可脱离这方寸之地。至於本宫,並未受到什么影响,何来芥蒂一说?”
骆养性闻言,似乎並不特別意外朱慈烺的回答,毕竟拿不出足够的筹码,太子今日也不会站在这里。他转而问道:
“不知殿下所求为何?”
朱慈烺目光微闪,袖中的手指不自觉的摩挲著腰间的玉佩,良久他才开口道:
“本宫要陈演勾结太医院谋私以及之前言官们弹劾陈演断供秦军粮草的实证!”
骆养性眼底闪过一丝诧异,隨后很快隱去,淡淡道:
“殿下所求让臣有些为难,陈演乃当朝首辅,门生故旧颇多。倘若一击不死,臣恐也受牵连。”
朱慈烺闻言缓缓踱步到骆养性身前,在他耳边低声道:
“骆卿说笑了,正月周延儒赐死,其中卿的手笔不小吧?本宫不会让卿涉险,陈演倘若再加一条行刺储貮呢?”
“且届时京师戒严,新任指挥使吴孟明必然不知其中关节,难以查实。到时本宫在父皇面前举荐骆卿,由骆卿来破获此案。如此大功,卿必然重掌锦衣卫。”
骆养性突然压低声音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殿下思虑如此周全,可漏了一点。並无凶手与人证,如何坐实陈演行刺一事?”
朱慈烺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眼中却闪过一丝冷意:
“届时本宫会在父皇面前举荐骆卿来主审此案,以卿执掌锦衣卫多年的手段,隨便拿捏个陈演的心腹,还怕问不出一份像样的供词?”
他顿了一顿又道:
“至於本宫刚才索要的那些实证,则是让都察院在朝堂上攻訐陈演,使其无暇他顾。卿也可安心泡製供词。”
闻言骆养性手突然攥紧了草埔上的乾草,手掌被草屑割破也不自知。他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位年仅十四岁的太子,远比他想像中可怕的多。
“殿下...”
他的声音第一次出现细微的颤抖。
“您当真只有十四岁?”
昏暗的牢房里,骆养性仿佛从新认识这位储君,他见过太多的皇亲国戚家的小辈,却从未见如此人物,能谈笑间將谋逆大罪当做棋子,將锦衣卫指挥使职位当做诱饵以及涉险行刺自己变成手中的利刃,甚至自己也是他计划中的一步。
朱慈烺闻言轻笑,从袖中取出一方素帕递过去:
“骆卿手上的伤,还是擦擦为好。”
这个动作让骆养性浑身一凛,太子的云淡风轻,不是少年人的虚张声势,而是真正的上位者的气度。
“殿下思虑如此周全,令臣佩服。”
朱慈烺摆了摆手。
“好了,骆卿考虑的怎么样?是否与本宫合作?”
恰在此时李守忠推门进入牢房低声到:
“小爷时间到了。”
骆养性心中做下决定,一咬牙他压低声音,语速飞快:
“殿下出去后可遣人去寻锦衣卫北镇抚司百户廖勇,他乃臣的心腹,他手中有一密匣,有殿下想要的。”
说完他迅速从手上取下一枚戒指:
“这是信物,廖勇见此便会知晓。”
牢房外突然传来刘成的脚步声,李守忠慌忙道:
“小爷,必须走了。”
朱慈烺迅速接过戒指放入怀中,重新盖上罩帽,隨著李守忠匆匆退出牢房外。
骆养目送朱慈烺远去,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又要重演周延儒的旧事了,当年靠他举荐上位,最后亲手送他上路。如今轮到陈演了。奇怪的是,他心底竟涌起久违的快意,就像当年初披飞鱼服时那般血脉賁张。
因为这个少年让他看到了一个可能,一个锦衣卫真正凌驾於东厂之上,甚至凌驾於文官朝臣之上的未来。而实现这个未来的钥匙,就在刚走不久的太子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