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宴席(2/2)
“臣...愚钝。”
他低头掩饰眼中的惊骇。
“殿下放心,臣知道该怎么做了。”
朱慈烺满意地点头,转而谈起乐安公主的病情。巩永固强自镇定地应答著,却始终觉得背后发凉。待告退回席时,他的脚步都有些虚浮,连泰寧侯投来的探究目光都无暇顾及。
与巩永固交谈后,朱慈烺觉得席间烦闷,也不愿与一帮醉生梦死的臣子虚与委蛇,索性出了偏殿透气。
朱慈烺刚踏出殿门,寒风扑面而来,吹散了宴席间的燥热。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投向远处,李邦华、倪元璐正与內阁诸臣及三公朝偏殿走来,显然是武英殿议事结束,眾人前来赴宴。
见太子立於廊下,眾人纷纷行礼。朱慈烺微微頷首,目光在李邦华和倪元璐身上稍作停留,隨即开口道:
“总宪、大司农(倪元璐),本宫正有些经义不解,不知二位可否稍留片刻,为本宫解惑?”
李邦华与倪元璐对视一眼,心领神会。其余大臣见状,识趣地告退,只留太子与二人在廊下。待眾人走远,朱慈烺示意隨侍內侍退至十步之外,確保无人能听清谈话。
朱慈烺望向倪元璐,语气平和却意味深长:
“倪师,去岁您授《论语》时曾言『君子喻於义,小人喻於利』。如今国事艰难,学生却不得不先求活路……不知这『义』字,当如何权衡?”
倪元璐神色一凛,明白太子在借旧日师生之谊,暗指南迁之事。他沉吟片刻,低声道:
“殿下,圣人之言,需因时制宜。昔孔子困於陈蔡,亦曾言:苟有用我者,期月而已可也。可见存社稷方为大义。”
朱慈烺微微点头,嘆道:
“可若活路需行非常之事,恐遭天下非议...”
倪元璐目光坚定:
“殿下,通州仓十万石粮草已按旧例调配。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策”
朱慈烺转而看向李邦华,单刀直入:
“宪台,方才武英殿內,父皇可曾决断?”
李邦华苦笑摇头:
“今上以天子守国门斥之,南迁之议...暂且搁置。”
崇禎的態度也在朱慈烺意料之內:
“魏藻德提议本宫南下监国,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李邦华压低声音:
“殿下明鑑。元辅欲留陛下於危城,而推殿下於前台,实为两全其祸之举。”
朱慈烺目光锐利:
“宪台当日曾问本宫『破局之法』,如今可还愿听?”
李邦华深吸一口气,郑重拱手:
“殿下若有良策,老臣愿效犬马之劳。”
朱慈烺微微倾身,终是將心底的秘密说出,声音几不可闻:
“若父皇终不肯南幸...本宫只能以非常之礼,请父皇南狩。届时,需二位臣工与本宫一博了。”
李邦华瞳孔一缩,瞬间明白太子意图。他沉默良久,终是沉声道:
“殿下...当真决意如此?”
朱慈烺望向灰濛濛的天际,轻声道:
“宪台曾言猛药难下咽,然不药,唯有等死。”
倪元璐突然一揖到地:
“殿下既以社稷为重,臣愿肝脑涂地!”
李邦华亦郑重长揖:
“都察院上下,必为殿下耳目。”
朱慈烺扶起二人,指尖在倪元璐袖口轻轻一按:
“二位且先去宴席吧...来日方长。”
恰在此时,殿內传来一阵喧譁。三人神色一敛,李邦华高声笑道:
“殿下所问《孟子》民为贵一节,老臣改日再细讲!”
说罢与倪元璐躬身退下。
廊下的寒风卷著残雪,李邦华与倪元璐並肩而行,脚步沉重。待离太子足够远后,倪元璐终於长嘆一声,声音低哑:
“孟暗...观今上今日之態,若非群臣共同劝进...南迁之事恐休矣!”
李邦华面色阴沉,袖中手指微微发颤:
“武英殿上,你我拼著性命直言,换来的却是一句朕非宋高宗...呵,难道真要坐等闯贼破城,君臣同殉社稷?”
倪元璐苦笑:
“魏藻德之流,首鼠两端,勛贵们醉生梦死。这朝堂上下,竟无一人敢担千古骂名,除了你我。”
二人沉默片刻,李邦华忽而回头,望向远处朱慈烺孤立的背影。少年太子立於檐下中,玄色冕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身形单薄却挺拔如剑。
“汝玉兄。”
李邦华嗓音沙哑:
“月余前,我曾问破局之法?太子与我卖了关子,那时我只当他少年锐气...可今日再看...”
倪元璐顺著他的目光望去,低声道:
“殿下早看清了。他不要监国的虚名,不要群臣的推諉,他要的是为大明计。”
“大明计...”
李邦华喃喃重复,眼中渐渐浮起一丝决然,
“是啊,存社稷方为大义。陛下困於祖训,可太子...太子敢行非常之事!”
倪元璐指尖抚过袖中暗藏的户部密函印信,轻声道:
“通州仓的粮调往涿州一半...这几个月以来,太子恐怕无一日不在为此筹谋。孟暗,你我在朝半生,可曾见过如此储君?”
雪落无声。良久,李邦华缓缓吐出一口气,仿佛卸下千钧重担:
“罢了...这局死棋,今上既不肯破,便由太子来破。”
他转头直视倪元璐,
“老夫这一世清名,今日就押给东宫了!”
倪元璐重重頷首,苍老的眼中竟泛起一丝久违的光亮:
“天不亡大明...太子在,国祚便在!”
朱慈烺立於廊下,目送李邦华与倪元璐的背影渐行渐远。两位老臣的脚步虽缓,脊背却挺得笔直,仿佛在风雪中扛起了整个大明的重量。
“李明睿啊...”
他低嘆一声,唇角浮起一丝复杂的笑意。
与李明睿商议时,他需以“造势”“密奏”等文臣能接受的手段徐徐图之,而对李邦华和倪元璐这般歷经宦海沉浮的老臣,他只需一句非常之礼,对方便已心领神会。
这便是朝堂的真相,有人需以理服之,有人需以势导之,而真正的棋手,从不会將全部谋划宣之於口。
寒风捲起他的袍角,远处传来宴席间的笙簫声,恍如另一个世界。朱慈烺收回目光,转身望向紫禁城巍峨的宫墙。李明睿的谨慎固然可贵,但乱世之中,书生之谋终需配上雷霆手腕。如今李邦华与倪元璐既已表態,南迁之局便更加稳妥了...
下一步,该让骆养性动一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