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屉木瞬心流(2/2)
心觉心眼,勘破气机。
人在行动的时候,气机会诚实的暴露出一切。
锁定了气机,就锁定了这个人最根本的弱点。
在那一瞬之间曝露出的气机源头,始发精气之源,一击下去,便能牵一髮而动全身,祸乱其全部精气,弒杀气机,泯灭生机。
机会只在一瞬,很难把握,但理论是行得通的。
思绪到此,
关赫晓抬起了头,
却见屉木次郎正目光灼灼盯著他,在见到他脸上那熟悉的神情后,语气带著不可思议,又带著难掩的期待问道:
“你已经明白了?”
关赫晓点头,“有思路了,但要真正施展,还需要一些修行。”
“有思路———”
屉木次郎忽地有些恍神,恍若梦幻。
多久了,或许有百多年了吧,
自屉木修三郎死后,
面对这屉木流第三重境界,还是第一次出现这句话,“有思路了”。
再回神,
他看向关赫晓的眼神,充满了欣慰,充满了认可,又满是敬佩。
至此,
最后一次剑术授课结束,
两人回到了檐廊下的茶桌两端。
伴著些许从海边吹来的微风,两人默默煮茶吹饮,
许久,
又许久,
朝阳升到了日头,
屉木次郎又忽地开口,“关赫,你或许想不到,我那位被世人视作绝世天才,千年一出,有著大剑圣之名的曾爷爷,屉木修三郎,其实是个胆小鬼。”
“胆小鬼?”关赫晓挑了下眉毛。
“是的。”
屉木次郎吐出口气,目色幽幽,“他出身在海边,家里世代都是捕鱼为生。突然有一天,渔村里来了一伙浪人山贼,大肆劫掠。家里的积蓄被抢走,与他亲密无间,已然结下娃娃亲的女孩也被抢走。
他那时还没学会剑术,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躲在一只鱼篓里,见证这一起在当时再平常不过的悲剧。
后来,他想要保护自己熟知的生活,熟知的人,便开始学习剑术,木刀竹刀都买不起,便只能从家里唯一的杀鱼小刀入手。
可他天赋惊人,即便是一支杀鱼用的刀,亦是悟出了真正用於对敌的剑术。
为了检验自身的实力,他走出了村子,成为了一名浪人,为了变强,四处挑战剑术道场,顺带也剿灭路上的浪人贼寇。
他变得越来越强,积蓄了名气,有了认可他剑术的支持者,也有了仇家。
他沉溺在地位的提升,剑术的提升,实力的提升中,以最强为目標不断前进。
等他参加完江户御前真剑试合,得称大剑圣之名,达成天下无双的成就时,回到海边那座小渔村,才发现那里空无一人,只剩被烧却过的废墟。
他如愿以偿成为了最强,但最开始想要守护的东西,一点不剩下。”
说到这,
屉木次郎沉吟良久,也没顾关赫晓对此作何反应,便又继续道,“屉木修三郎在那之后,也没有多做什么,只是去到另外一个小渔村,找了个普通的人家,娶了妻,生了子,就那么过完了一生。
身为草根出生的他,见识了幕府的本质,深知世道之不公,了解民眾之苦闷,有能力,身为最强的剑圣,却没有勇气去改变这一切,只觉得累了,只顾自己的苟且。
这不是別人对他的评价,而正是他自己写在自己的回忆录里,对自己的评价。
是的,他后悔了。躺在病榻上,年老无力的他,才想到自己什么都还没去做。练至绝强的剑术,却什么也没做到。
他悔恨的痛哭,哭得就像当初那个躲在鱼篓里只是看著的孩子。他还是那个胆小鬼。
最后他在回忆录这样写道我这一身武艺,究竟为何而练?我这大剑圣之名,究竟有何意义?武士荣耀,不过是一个拙劣的谎言。
一个没有武道,一个不需要武道的世界,或许会更好吧?』,
屉木次郎忽地咋舌,摇头自嘲道:“我与他或许没什么区別,正因是个胆小鬼,才不敢做想做的事,永远保持著友好中立。
只要跟所有人处成朋友,也就没有敌人了。现在看来,不过也就是另一种自私苟且。”
“我只想家人能平安无事,害怕失去现有的一切,再不敢做得更多。”
说著,他指了指自己身上的绷带,戏謔的笑出声,“你或许难以相信,这就是我这辈子受过最大的伤了。那天去见虎眼,是我这辈子冒过的最大一次险。
我心里怕得要死,但因为在你身上看见了可能性,想著一辈子总要勇敢一会,便豁出去了。
事后我也还是感到害怕,那么多天没露面,其实也不是什么伤势太重,单纯是我怕死,担心虎眼那疯子找上门。
这方面,我都比不上三重,一介女子,不通武道,却敢瞒著虎眼做了那么多事,比我强多了。
力时隔多日,
这是关赫晓自那日一別后,首次听到对方的消息,不禁问了一句,“三重小姐?”
“她一边与虎眼那个老疯子周旋,儘可能限制住他不乱来,一边还在暗地成立了一个医学研究会。
专门与葡萄牙人和英国人的传教士开展合作,学习洋人的医学知识。免费给穷人看病,还给他们的孩子授课,主张开启民智。”
屉木次郎简洁的描述了一遍她所做的事,又补充道,“其实我所会的汉医药学,也都是她教的。”
医学研究会?
还主张开启民智?
一位出身士族的武家小姐,有这样先进的想法和认知,
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认知与行为又统一,拜託了他的同时,自己也没停下朝目標努力的步伐。
关赫晓心中佩服,同时也有了些担忧,“她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好得很,三重很聪明,知道该如何做。况且这段时间,虎眼又神智不清了,这也是他最无害的时候。”
屉木次郎耸了耸肩,转而又轻咳一声,“总之,今天我与你说这么多,其实是想发表一下退出宣言。”
“退出?”关赫晓错愣。
屉木次郎坦然点头,“我不想再冒险了,余下的时光只想好好陪家人。你已经成长起来,以后的事,就都靠你自己了。
我会把我拥有的资源,全都交付给你。我的那些个门客,都还有些本事。
中村你已经见过,他可是大名鼎鼎的幕末四人斩之一,实力不比我差。因为杀了太多无辜之人,心中有愧,才找到我,想要做点正確的事。”
他转过头,再次看向自己这个只带了两个多月的弟子,“关赫,因为我自己是个胆小鬼,所以也没资格要求你做到任何事。
我只希望,你的武道路途不是像我曾爷爷那样,只为了变强而变强,而是有著一个明確的目標。
毕竟,天下之大,世界之奇,武道路漫漫,谁敢称无敌,谁敢言不败?
再强,总归是有个头的,当你的目標实现了,就是到头了。便是止在路途上,也不至於如屉木修三郎一样,悔恨当初。”
关赫晓证然无言,陷入某种思考。
太阳高掛,时值正午,
蝉鸣暂息,鸟啼暂平,
屋內传来屉木次郎妻子的呼唤,是在叫两人去吃午饭。
屉木次郎没等关赫晓的回应,回过头应道:“马上来!”
於是起身步入了屋內。
关赫晓见此,忽地笑了笑,便也没再去多想,只是跟了上去。
吃完了一顿平平无奇的家常午饭,
他就与屉木次郎正式道了別,很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