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旧烛燃尽新烛生(2/2)
周洹看见溃烂眼皮下埋著的星火,那是十一年前抱著他哼杏谣的眼睛。
掐握的力道骤松。
“我恨你……”
少年喉间挤出呜咽。
却辨不清在恨父亲袖口的血,还是恨自己指尖残留的温度。
过往的残蜡终是燃尽了。
周大福蜷在黑暗里摸到药杵蛀洞。
恍惚听见某个雪夜,赌坊檐下传来婴孩啼哭。
徐清寧嘆息一声,弹指燃起一根新烛。
“阿莲……”
沉默良久,周大福终究还是再次提起了阿莲。
阿莲身上有著与周洹相同的瘴毒。
“不必。”周洹別过脸。
“瘴毒发作时,我自会去求义父……”
听到“义父”二字,周大福喉结滚动似吞了炭火。
周洹突然惊醒。
因为他这十一年来从“义父”那求的药,却是来自当年那张襁褓中的药方。
可他每次询问,义父只说这是玄霄宗隱秘。
周洹眼前忽现赵无延的笑:“玄霄丹术甲天下。”
那些曾被他奉若神明的药香,原是父母骸骨透出的苦涩。
“你那位义父,这些年虽苦心钻研药方。”周大福声音嘶哑。
“但方向,与我截然不同。”
周洹愕然。
周大福这些年的身份是假药贩子,但也和赌坊关係密切。
义父要的很多药材都是赌坊通过周大福收集到的。
周洹以前只以为义父收集药材,只为炼药压制他体內毒瘴。
可如今父亲却说义父是在钻研药方,並且方向不同?
父亲研究的是彻底消解瘴毒的救世之方,那义父……
再联想到之前义父有意无意將散播毒瘴的嫌疑往父亲身上引。
若不是徐道长出手,如今他怕是与亲生父亲刀剑相向。
而以父亲如今样子,怕是会觉得死在他手里也是种解脱……
周洹右手猛地握紧。
密室內烛火噼啪炸开灯。
周大福將半截烧黑的药杵塞进袖中。
“该添艾草了。”
周大福以为沉默是怨,佝僂著想要离开。
却见周洹横刀拦住去路。
“跟我回去。”
少年嗓音发紧,刀柄穗子扫落案头几粒蛇衔草籽。
周大福身体一颤,低下头。
“我这模样……莫惊著阿莲。”
周洹转动刀背,映出发红的眼眶
“我这模样?”
少年突然盛怒,抄起一旁铜镜。
“你看看如今的我!”
镜中映出相似的眉眼:周洹盛怒时绷紧的唇角,与周大福试药咬牙的纹路如拓印。
“还有,你当阿莲是纸糊的?”少年抬脚踢翻挡路的药罐。
“那丫头九岁都敢將坟头磷火捉来当灯使。”
斗笠边缘垂下青纱,遮住溃烂的半边脸,却遮不住周大福颤抖的嘴角。
“不行……”
“囉嗦!”
周洹突然揪住父亲后领,粗布衣料下凸起的脊骨硌得他掌心发疼。
他这才惊觉,之前旧影记忆里,能单手托起药碾的宽厚脊背,如今瘦得能数清椎骨。
“不跟我走,难不成留你在这破药园子继续以身试药?”
“鬆手……”周大福急声。
“鬆手可以,你只要再如当年那般,扯开我揪住你衣摆的手!”
此话一出,周大福身体僵住。
“药圃需人守……”
“让徐道长布个剑阵便是!”
少年嗓音凶巴巴的,耳尖却泛起薄红。
徐清寧倚著门框轻笑。
看著少年拖著老药农穿过杏林。
脚步时似赌坊寻仇的暴烈,又如幼童拽父亲买葫芦的雀跃。
他看见周洹藏在藏起的左手正反覆搓著衣角。
那是幼时討饭养成的习惯,每逢腊月等赌坊放粥时,总是紧张的把破袄搓出絮。
周大福斗笠滑落半寸,溃烂的右眼映出儿子紧绷的下頜。
枯枝折断,惊飞寒鸦。
周洹自己都未察觉,这半程路,他始终慢半步……
正好挡住巷口吹向父亲的风。
只是当徐清寧拢袖回望。
遗忘在密室里的药臼,如一轮缺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