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风起之前静无声(2/2)
“喝碗绿豆汤,消消暑气。”
陆寒接过碗,指尖碰到她腕上的银铃。
这次铃鐺没笑,只轻轻晃了晃,像在说:別怕,我在。
月光漫过青石板路时,陆寒跟著李小娘子往河边走。
她腕上的银铃比白日里轻了许多,像落在荷叶上的露珠,滚著碎碎的光。
“上个月我去药铺后山採药,”
李小娘子踢开脚边的碎石
“在崖壁缝里看见株野菊,开得歪歪扭扭的,可风一吹,香得能飘半里地。”
她侧头看陆寒,发梢扫过他肩头。
“有些事,藏著藏著就像那株野菊,越藏越香,可要是闷久了……”
陆寒的脚步顿住。
河水在脚边哗啦作响,他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比打铁时的锤声还响。
李小娘子的眼睛在月光下像两潭静水,倒映著他颤抖的影子。
那是他第一次看清自己的模样:喉结动了动,嘴唇抿得发白,手指无意识地抠著腰间的布带,那里还別著白天那把铁锤。
“我……”
他刚开口,风突然转了方向,捲来股铁锈味的腥气。
李小娘子的银铃“叮”地撞在一起,像根针戳破了夜色的温柔。
陆寒猛地拽住她的手腕往身后带,余光瞥见铁铺方向腾起团黑影。
是夜梟的黑斗篷!
“回镇里找你爹!”
他把李小娘子往反方向一推,转身就往铁铺跑。
裤脚被荆棘划破也不觉得疼,脑子里只有王五佝僂的背影。
白日里王五弯腰拿竹匾时,后颈那道旧疤在阳光下泛著白,他当时没多想,现在才惊觉那道疤的形状像道剑痕。
铁铺的门虚掩著,门缝里漏出暗红的光。
陆寒踹开门的瞬间,血腥味撞得他睁不开眼。
王五跪在地上,后背插著柄短刃,血顺著围裙滴在青石板上,把“王记”两个字染成了深褐。
三个穿黑斗篷的人围著他,其中一个举著青铜铃鐺,铃鐺上缠著暗红的丝线,每晃一下,空气里就盪开波纹。
“老东西,交出剑灵残魂的引灵诀!”
夜梟从阴影里走出来,腰间的伤口还在渗血。
“你护了他十八年,图什么?图个死无全尸?”
王五抬头,嘴角扯出个笑。
他的左眼眶青肿得只剩条缝,右眼里却燃著团火,和白日里陆寒在水洼里见过的幽蓝一模一样:“图个……臭小子能活得比我乾净。”
他突然吐出血沫,手往铁砧下的暗格一按。
那是藏著典籍的地方!
“找死!”
举铃鐺的瘦子挥袖,七枚青铜铃同时炸响。
陆寒觉得太阳穴要裂开了,识海里的幽蓝光团突然暴涨,像团活物撞破了什么屏障。
他腰间的铁锤“嗡”地一声飞起来,表面的青芒凝成实质,竟化作柄半尺长的断剑,剑身上的纹路扭曲著,像要活过来咬人。
“剑……剑鸣?”
夜梟的声音变了调。
“是剑尊的残兵!”
陆寒没听见。
他只看见王五后背的血还在流,像条红色的河,要把人衝进黑暗里。
断剑自动飞到他掌心,凉意顺著手臂窜遍全身,那些他看不懂的剑招突然涌进识海——举剑,旋身,劈!
瘦子的铃鐺碎在半空,青铜片扎进他咽喉时,他还保持著挥袖的姿势。
另一个邪修刚要扑过来,断剑的青芒已经扫过他的脖颈,血线喷出来时,陆寒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手在抖。
夜梟转身就跑,却被断剑的余威划中左肩,黑斗篷被撕出道口子,露出里面绣著骷髏的红衬里。
“你等著!”
他踉蹌著撞开后窗,声音混著风声飘进来。
“幽冥宗不会放过你的!”
陆寒跪到王五身边时,膝盖压在血里都没知觉。
王五的手攥著他的手腕,凉得像块冰:“別怕……这剑认主了。”
他指腹蹭过陆寒掌心的断剑纹路。
“十八年前,我在乱葬岗捡到你……你怀里就抱著这半截剑。”
“王伯!”
陆寒的眼泪砸在王五脸上。
“我带你去药铺,小娘子她爹会治——”
“来不及了。”
王五摇头,血沫顺著嘴角流到陆寒手背上。
“去玄天宗……找萧无尘。他知道……剑尊的事。”
他的手指渐渐鬆了,最后力气用来扯陆寒的衣角。
“记住……剑是死的,人……要活成光。”
窗外传来第一声鸡鸣。
晨曦从破窗挤进来,照在铁砧上未完成的犁头上,照在地上三具尸体的黑斗篷上,照在陆寒手里还在嗡鸣的断剑上。
他抬头时,看见李小娘子站在门口,手里攥著药箱,脸上还沾著跑回来时的草屑,眼里全是后怕的泪。
“小陆哥哥……”
她轻声唤他,声音抖得像片叶子。
陆寒低头,把王五的眼睛合上。
老人脸上的皱纹终於平了,像块被磨得发亮的老玉。
断剑在他掌心发烫,他却觉得从未这么清醒过。
那些藏在梦里的断剑、典籍里的纹路、夜梟说的剑灵残魂,此刻都连成了线,指向山外那片他从未去过的天空。
“我要走了。”
他对李小娘子说,声音哑得像生锈的锁。
“去寻个答案。”
晨光里,铁铺的木门吱呀作响。
远处传来药铺老掌柜喊女儿的声音,惊起几只麻雀。
陆寒把王五抱到里屋的木床上,用乾净的蓝布盖好。
断剑在他腰间轻轻震动,像在应和他擂鼓般的心跳。
窗外的晨曦越来越亮,洒在铁铺门口的血痕上,洒在那把还沾著火星的铁锤上。
王五的呼吸渐渐弱了,弱得像根隨时会断的线。
陆寒站在门槛上,望著东边泛起鱼肚白的天空,突然明白:有些壳裂了,不是疼,是——该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