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风过无痕剑无声(2/2)
此刻她望著门扉缝隙里露出的陆寒衣角,想起昨日他抄《玄天真经》时,笔尖在纸上游走的模样,突然踮起脚轻轻叩了叩门。
“吱呀”一声,门开了。
陆寒站在门后,怀中还抱著那捲泛黄的古籍,眼尾泛红,倒像比她更慌乱些。
林婉儿的目光掠过他指节上未擦净的碑灰,喉间的话突然哽住,只將琉璃瓶往他手里塞:“我、我听小竹说你...昨日被剑气震到了。这是续脉散,用温水服下,能护著经脉。”
琉璃瓶触到掌心时带著她体温的余温,陆寒垂眸望去,瓶身映著她慌乱的倒影。
髮簪歪著,却偏要仰起脸,睫毛颤得像受惊的蝶。
他想起方才周衡说的“你是个麻烦”,想起陈松看他时像看怪物的眼神,喉间突然发涩:“为什么...”
“因为你不会用邪术害人。”
林婉儿抢在他开口前说,声音轻却篤定。
“前日我在药庐熬药,看见你帮张婶搬药篓。你手被磨破了都没说,只偷偷用布裹著。”
她指尖轻轻碰了碰他掌心的淡金印记,又像被烫到似的缩回。
“你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坏人。”
陆寒望著她眼底映著的晨光,突然想起小时候在铁匠铺,师父把烧红的铁锭浸入冷水时,水面腾起的雾气也是这样清透。
他捏紧药瓶,指节泛白,却还是低低说了句:“谢谢。”
这声谢谢说得太轻,林婉儿却像得了什么宝贝似的笑了,发间玉簪隨著动作晃了晃,终於“叮”的一声掉在地上。
两人同时弯腰去捡,额头碰在一起,都有些狼狈地直起身子。
林婉儿蹲下去拾玉簪时,瞥见陆寒脚边散落的纸页——是他抄的《玄天真经》,墨跡未乾,最后一行字被晕开,歪歪扭扭写著“心若磐石”。
“我、我先走了!”
林婉儿攥著玉簪转身就跑,裙角带起一阵风,吹得陆寒怀里的古籍哗啦翻页。
他望著她跑远的背影,手指无意识摩挲著药瓶上的红绳,忽然觉得胸口那团烧了半日的火,竟慢慢熄了些。
这丝暖意没能维持到傍晚。
陆寒端著晚饭往丙字號院走时,路过演武场,听见几个外门弟子的议论声突然顿住。
他抬头望去,人群里挤出个穿灰衣的身影——是赵云山。
这人道袍前襟沾著酒渍,眼里泛著红,正扯著嗓子喊:“你们没听说?剑碑阁的异象就是他弄的!我昨日还见他胸口有怪纹路,准是魔教的邪术!”
“赵师兄,这可不能乱说。”
有弟子小声劝。
“乱说?”
赵云山一步跨到陆寒面前,伸手要揪他衣领。
“前日他抢我演武场的位置,今日就闹得剑碑阁鸡飞狗跳。”
他的手刚碰到陆寒衣襟,突然被一股力道弹开,踉蹌著撞在石桌上。
陆寒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发抖。
他不是故意用灵力的,只是赵云山身上的酒气混著恶意,让他想起昨夜剑纹发烫时,血月里那道冷笑的声音。
周围弟子倒抽冷气,纷纷后退,看他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畏惧。
“看到没?”
赵云山捂著发疼的手腕爬起来,嘴角扯出冷笑。
“连灵力都控制不住,不是邪术是什么?”
陆寒望著逐渐散开的人群,忽然想起今早林婉儿说的“心若磐石”。
他握紧袖中药瓶,药瓶上的红绳勒得手腕生疼,却一句话都没说,只是低头绕过赵云山,往丙字號院走。
背后的议论声像针,一根一根扎进耳朵:“听说执法堂都去了剑碑阁...”
“他要是魔修,咱们离远点好...”
丙字號院的门“砰”地关上时,陆寒靠在门上,闭了闭眼。
月光从窗纸破洞漏进来,照在他胸口。
剑纹正泛著微光,比白日里更亮了些,像有活物在皮肤下蠕动。
他想起周衡说的“学会利用他们”,可此刻他只觉得喉咙发紧,连呼吸都带著疼。
深夜,陆寒在蒲团上坐定。
他按照《剑典》里的法子引气入体,可刚运转到第三重,体內突然窜起一股灼烧般的热流。
那热流裹著剑气横衝直撞,撞得经脉生疼,他咬著牙想压制,额角却渗出冷汗。
这次和往日不同,剑意像挣脱了什么束缚,在体內翻涌成漩涡,连窗外的蝉鸣都渐渐消失了。
丙字號院陷入诡异的静默。
林婉儿正在隔壁房温书,笔突然从指缝滑落。
她听见了,那是灵力暴走时特有的嗡鸣,像有把剑在云层里磨刃。
她抓过药囊就往外跑,推开门时正看见陆寒的窗户在震动,窗纸被剑气割出蛛网般的裂痕。
“陆寒!”
她撞开门衝进去,正见他跪在地上,双手撑著青砖,指节泛白如骨。
他的脸埋在阴影里,可林婉儿看得见他后颈的青筋凸起,像有条蛇在皮肤下游动。
她颤抖著伸出手按在他后心,將自身灵力渡过去:“別怕,我在。”
陆寒被这丝清凉的灵力拽回几分神智。
他抬头时,看见林婉儿额角的汗顺著下頜滴落,落在他手背。
那滴汗很凉,却让他想起白日里她递药时的温度。
他咬著牙稳住心神,体內的剑意竟真的慢慢平息下来,像潮水退去般,只余下阵阵钝痛。
“没事了。”
林婉儿轻声说,抽出手帕给他擦汗。
她的手还在抖,可声音稳得像山涧里的泉。
陆寒望著她被灵力反噬得泛白的指尖,突然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
剑纹的热度透过衣物传来,可林婉儿没躲,只是垂眸看他:“疼吗?”
“不疼。”陆寒说。
他不知道自己说得是不是实话,可此刻他望著林婉儿眼底的关切,忽然觉得,或许这世上真有什么比“麻烦”更重要的东西。
山巔的风卷著雾掠过。
周衡站在观星台边缘,望著丙字號院方向的微光,手中的青铜酒盏里,酒液晃出细碎的波。
他仰头饮尽最后一口酒,低声道:“剑尊残念现世,上古剑灵甦醒...看来,那位真的要回来了。”
晨雾漫上山腰时,剑碑阁的青铜门吱呀作响。
昨夜那道半透明的剑影不知何时消散了,只在中央石碑的裂纹里,残留著一丝极淡的金芒。
像谁的眼,正隔著千年岁月,静静注视著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