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谁说剑无情(2/2)
老人浑浊的眼睛里泛著笑,抬手摸他发顶:“我家阿寒现在是会御剑的小神仙了,倒嫌弃我这把老骨头?”
他指腹蹭过陆寒后颈未消的淡红药痕,笑容慢慢收了。
“昨儿在后院听见山雀叫得慌,总觉得你又要往刀山里钻。”
陆寒喉结动了动。
他记得三天前替王伯劈柴时,老人还举著断了齿的木梳给他拢头髮,说“阿寒的发旋儿长得像他娘”。
可现在这双手背上爬满了裂痕,指节肿得像老树根。
分明是连夜磨了半宿豆腐,又挑著两担豆浆去山脚下卖。
“伯,我...”
“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王五突然打断他,拐杖重重顿在地上,震得石板缝里的野菊簌簌落瓣。
“十二年前雪夜捡你那会儿,你怀里揣著块冒寒气的玉,我就知道。可你是我儿子,”
他抓著陆寒的手腕按在自己心口。
“这里跳著的,是王五的血。”
陆寒的眼眶突然就热了。
晨雾漫过两人肩头,他看见老人眼角的皱纹里凝著水珠,像十二年前那个雪夜,自己发著高烧,王五把他焐在怀里,哈著白气说“阿寒不怕,爹在”。
“我会记得的,爹。”
他声音发哑,把老人的手按得更紧些。
王五的掌心有常年握铁锤留下的茧,此刻却软得像晒过太阳的被。
日头爬过云顶时,陆寒在灶房替王五擦汗。
老人非说要给徒弟们露一手,煮了满满两大锅红豆粥,蒸汽模糊了窗纸。
等最后一个外门弟子捧著碗离开,陆寒才发现案几上多了个油纸包。
拆开是烤得金黄的糕,还带著余温。
“王伯手艺还是这么好。”
他咬了一口,甜香在舌尖化开。
王五坐在门槛上抽旱菸,烟锅里的火星一明一暗:“你小时候偷吃,被渣粘住门牙,哭著说『以后要赚好多』。”
老人突然笑出声。
“现在倒好,堆成山了,你倒不吃了。”
陆寒望著碗里的红豆。
每一颗都被煮得绵软,是王五惯常的“阿寒牙口不好”的煮法。
他突然明白萧无尘说的“剑要握热”是什么意思了:不是把剑焐出温度,是握剑的手,先学会捧住人间的烟火。
月上柳梢时,陆寒坐在床沿。
窗台上的油灯结了灯,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与枕下纸的影子叠在一起。
他摸出腰间的玉佩,幽光比昨夜更盛,在掌心凝成一道淡青色的纹路。
像某种古老的地图。
“这是...?”
他屏住呼吸,指尖轻轻拂过玉面。
纹路突然活了似的流转起来,最终定格成一座悬崖的轮廓,崖底云雾繚绕,崖壁上刻著三个古篆:问道崖。
“问道崖...”
他喃喃重复,喉间泛起熟悉的刺痛。
是每次玉佩异动时都会出现的感觉,像有根细针扎著记忆的茧。
三个月前山涧遇袭,玉佩曾震碎鬼面人的毒雾。
昨夜与鬼面人对峙,玉佩又在他握剑时发烫,连青锋剑都跟著嗡鸣。
“或许藏著我的过去。”
他对著月光转动玉佩,纹路里竟渗出极淡的龙吟,像远在千年之外的呼唤。
床脚的青锋剑突然轻颤,剑穗上的红绒被气流掀起,正对著玉佩的方向。
窗外的竹影晃了晃。
陆寒猛地抬头,正撞进一双清潭般的眼睛里。
苏璃立在竹丛后,月白裙角沾著夜露,发间玉簪映著月光,倒比她本人更像块冰。
“你变了。”
她的声音轻得像落在竹叶上的雨,却清晰地撞进陆寒耳中。
他站起身,玉佩的幽光映著她眼尾的泪痣。
这是苏璃第一次在夜里来找他,没有药篓,没有冷著脸说“又受伤了?”,倒像...像那年他替她捡回被风颳走的药锄,她站在药庐前,欲言又止的模样。
“因为我在学著做一个完整的人。”
他笑了,把玉佩收进怀里。
月光漫过两人之间的空隙,他看见苏璃的手指无意识地绞著衣袖。
这是她每次说真话前的小动作。
夜风突然转了方向,卷著山涧的水汽扑来。
青锋剑与玉佩同时发出轻鸣,像两把琴在应和。
苏璃的目光落在他腰间,又迅速移开,耳尖泛起薄红:“明日我要去万草谷采星霜,你...要不要同去?”
陆寒还未回答,竹丛深处传来夜鸟惊飞的扑棱声。
苏璃的手瞬间按上腰间的药囊,那里插著淬了毒的银针。
是她防身的手段。
但等了片刻,除了风动竹影,再无其他动静。
“许是山猫。”
她收回手,却没像往常那样立刻退开。
陆寒望著她被夜风吹乱的碎发,忽然想起药庐里她替他敷药时发抖的指尖,想起她说“活著比死去更需要勇气”时眼里的火。
“好。”他说,“我替你背药篓。”
苏璃转身时,裙角扫过他的鞋尖。
陆寒望著她的背影消失在竹影里,低头看见玉佩在掌心发烫。
问道崖的轮廓更清晰了,连崖顶那棵歪脖子松树的枝椏都能看清。
后半夜,他翻出萧无尘给的《玄天志》。
泛黄的纸页在油灯下泛著暖光,他一页页翻找“问道崖”的记载,却只在卷末看到一行小字:“宗门禁地,非化神不可入,违者魂消魄散。”
烛火突然剧烈摇晃。
陆寒抬头,看见窗外的月亮被乌云遮住了半边,像被谁咬了一口。
他摸著玉佩上的地图,想起白日里王五说的“你是我儿子”,想起苏璃耳尖的薄红,想起萧无尘说的“选的时候心里装的是剑还是人”。
“或许答案,就在问道崖。”他轻声说。
青锋剑在剑鞘里轻颤,仿佛在应和。
三更梆子响过,陆寒把《玄天志》重新放回案几。
他望著窗外被风捲起的落叶打著旋儿,忽然想起藏书阁三层的密室。
那里锁著宗门最古老的典籍,或许有关於问道崖的更多线索。
月光重新漫进窗欞时,他摸出藏在枕头下的钥匙。
那是昨日替执事弟子修剑时,对方不小心遗落的。
此刻在他掌心,凉得像块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