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桃花源(2/2)
汤远无言以对。据他分析,他师兄在天光墟进进出出这么多次了,都没敢见婴一次,肯定是觉得对他有愧。
敢情是这俩的脑回路不在一个频道上啊……
汤远忍不住追问道:“你刚才在的书斋里有很多书都会讲到历史的,你……没翻过?”虽然说在天光墟禁谈国事,一切有可能影响历史进程的话都没办法说出口,但他真的不信婴一点儿都不好奇。
“为什么要看?反正人都是要死的,区别就是早死或者晚死。而且就算我现在知道了,出了天光墟一样也会忘记,何必自寻烦恼呢?”婴极其淡定地说着。
他经常在书斋泡着,自是常常看见有人特意来书斋找史书看,看完或闭卷大笑,或仰面长叹,或掩面哭泣……可这又如何?一旦出了天光墟,这些有关史料的记忆都会被抹去,不留一丝痕迹。这不是自寻烦恼吗?
汤远眨了眨他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脸上写满了佩服。他可是个好奇宝宝,成为天光墟常客的第一时间就冲到了书斋里查找是否有关于未来的书籍,但遗憾的是并未找到一本。
不过这也从侧面证实了他之前的猜想。天光墟也有泯灭的一天,而且所剩的时间不多了。
想起待他如儿子一般亲近的施夫人,汤远抿了抿唇,小脸蛋上浮现出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坚毅神情。
“看完了吗?看完了我们就走吧,斋主提醒过我不要在里面待太久,就怕犯了哪个古董的忌讳。毕竟天光墟里也不是真的没有时间流逝,就算是几近于无,也还是有的。”婴说到这里也有怨念,要不是怕不小心碰到奇怪的古董,他真想在这间店铺里打个地铺,这样阿罗下次再来他就不会错过了。
“看完了,走吧。”汤远叹了口气,他怕再不走,袖筒里的小白蛇就要冲出来了。两人一前一后缓步出了店铺。“说起来,最后一枚棋子什么时候给我啊?”听着身后木门“吱呀”阖上,汤远
不死心地追问。
“看我心情喽!”婴微笑着锁上门,之后还用手推了推,确定是不是真的锁上了。汤远凑过去,谄媚地讨好道:“那能透露透露,这些六博棋的棋子,你是怎么得
来的?”
婴收钥匙的手一顿,背对着汤远的脸阴沉下来,不过当他回过头时,又挂上了平日里吊儿郎当的表情,他轻哼道:“想套话?无可奉告!”
汤远也没指望能问出来什么,握着拳给自己打气:“婴哥你等着,我下次来一定带能跟你换最后一枚棋子的东西!”
“拭目以待!”婴笑眯眯地朝汤远奔跑的背影挥了挥手。想要换走他手里最后一枚棋子?看来很难哦!
婴收回手,伸进袖筒里摩挲着里面光滑圆润的玉石棋子。棋子背面有些许凹凸不平的痕迹,他用指腹就能感受到那上面所写的名字——
胡亥。
为什么这枚棋子的背面会被人用朱砂写上了小公子胡亥的名字?
婴起初觉得胡亥小时候挺可爱的,后来他逐渐发现这孩子心术不正,尤其那赵高
成为胡亥的夫子之后——在他被困在天光墟之前,胡亥随意地把侍者孙朔杀了。那是陪伴在胡亥身边、服侍其长大的最亲近之人,更可能是这世上最在意胡亥之人……婴一想到那名圆脸侍者莫名其妙地死去,就忍不住心中一寒。
婴缓缓地走在天光墟的街道上,脚下的道路是踩得锃亮的青砖,街两边是盏盏亮起的风灯,街上影影绰绰地晃荡着数条人影,就像是无尽徘徊着的幽灵。
婴绕过天光墟热闹繁华的地界,拐向一旁幽暗的小巷,回头看了看,无人注意,便打开一扇并未锁紧的窗户,身手利落地翻了进去。
这是一间荒废的铺子,从摆设看,应该是一间杂货铺。这里已经许久都没人来过,他就把这里当成避风港,平时除了书斋最常来此逗留。
某一次他发现这靠墙的柜子上,忽然多出来一盒六博棋。
如果只是普通的棋子也就算了,可是他发现其中一枚棋子上写着胡亥的名字。又过了很久,这间荒废的铺子除了多出来这盒六博棋,再无任何变化。
所以,其实他可以将这盒六博棋占为己有。
天光墟的规则是以物易物,可是婴发现实际上并不用真正地以物易物,像他刚进天光墟时给阿罗的那枚琉璃珠,阿罗也并没有回给他什么东西作为交换。
而且虽然墟主颁布了法则,不许在天光墟明抢暗偷,说是会受到法则的惩罚和执法队的抓捕,但他在天光墟这么长时间,只看到了后者,并没有见过什么法则的惩罚。
他就曾经亲眼见过赫连抢夺新人的信物,也没有受到什么惩罚。
他之前把那枚写着他不认识的人名字的棋子给汤远,一开始确实只是想换点儿好吃的尝尝。只是没想到,汤远居然认识那个叫陆子冈的人,而且汤远就是阿罗的师弟。
这就很有趣了。
也许下次他应该把这枚写着胡亥名字的棋子换给汤远,然后暗示他把这枚棋子交给阿罗看,兴许会有什么意外的收获。
婴坐在墙边,在黑暗中摩挲着手中的棋子,思考着接下来的行动。屋中忽然火光一闪,一盏灯幽幽地亮了起来。
屋里竟然还有其他人!婴立刻警觉地坐直身体。
在跳跃的火光闪烁映照下,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火光之后,忽明忽暗。那人妖冶的双目就像是盯住猎物的猛兽,说话的声音依旧是那样毫无起伏。
“还以为是谁动了我的棋子。”他说,“哟,找到你了。”
【叁】
医生跟着老板在影繁塔中徐徐前行,也不知老板是怎么走的,没过多久他们就从黑暗的地下回到了现实。
感受着头顶上依旧耀眼的阳光,医生不适应地眨了眨眼,身旁庄严肃穆的繁塔和说笑拍照的游人让他觉得恍如隔世。
之前发生的那一切应该都是他的幻觉吧?
迷迷糊糊地捏着被老板塞入手中的黄色布巾,眩晕感随之袭来,等再次站稳时,医生发现自己身在一处狭窄的小巷,往外一看尽是熟悉的商业街街景,更是觉得自己应该是睡了个下午觉,做了场白日梦。
老张头的小笼包店还没有关门,老板带着医生路过的时候,顺便买了几份小笼包。“这是终于等到人了?”老张头装包子的时候,瞄了眼等在旁边的老板,随意地
问道。
“嗯……嗯,等到了。”医生接过外卖盒,炽热的温度熨帖着手心,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让他终于有种回到人间的真实感。
跟老张头寒暄几句,医生习惯性地掏出手机准备扫码,老板却快他一步,直接付钱买了单。
“说好了这顿我请的。”老板看到医生诧异的目光,淡淡解释道。
医生意外的却是老板付的是现金,要知道这年头很少有人身上还揣着人民币了,都改成了手机支付。难不成他没有老板的手机号,是因为这老板压根儿没有手机?不可能吧……这个时代,怎么可能还会有年轻人没有手机?
医生拎着外卖盒,跟着老板朝斜对面的哑舍走去。
哑舍门口的台阶,第二层要比第一层高上一些。等医生注意到这点时,他的腿就已经自然而然地多抬高了几厘米,恰好踩在第二层台阶上,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看来,他的身体要比大脑更有记忆。
医生抬起头,看着老板消瘦的背影和他伸手悠然推开那扇雕大门的动作,恍惚间觉得,这幅画面仿佛出现过许多次。
早上那位身穿墨绿色唐装的年轻男子还在,看到他们同时进来,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强笑道:“老板你回来得正好,馆长刚打电话说有一批玉器需要我鉴定,我还正
想着要怎么办呢!”
老板点了点头,那男子如蒙大赦,抓起一件外套披上就离开了。
医生总感觉这人像是在躲他,但他也没说什么,身体像是有自我意识一般,自然而然地就在柜台前坐下,拿出外卖盒一个个摊开,十分自来熟地拆开一次性筷子开始吃起来。
包子一入口,才觉出饿的滋味,医生风卷残云般地把包子和粥吃完,满足地打了个饱嗝,瘫在太师椅之中。
一杯温度刚刚好的碧螺春放在了手边,医生拿起一饮而尽,身体的疲倦被一扫而空。“呃,好像我全都吃了……”回过神来的医生发现老板连筷子都没动过一下,惭
愧地抓了抓头,“我再去买点儿吧。”
“不用,我不饿。”老板摇了摇头,低头喝了口茶。
医生见他说的并不像是客套话,便手脚利落地把外卖盒收拾扔掉,还找来抹布把柜台擦干净,一套动作做得行云流水。
之后医生忽然直起身,叹了口气道:“我以前是不是经常来这里吃饭?”他用的虽然是疑问的语气,但实际上内心已经有了答案。
“是的,我们之前……算是朋友。”老板放下手中的茶杯,坐直了身体,神情严肃。算是……朋友?医生皱了皱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方才一下子吃多了,忽然感觉
胃有些不舒服,胸口闷闷地难受。
不过,只是“算是朋友”,能让他经常来古董店里吃饭、聊天、喝茶吗?他明显也买不起这些古董,除了两人是很好的朋友,也没有其他解释了吧?医生努力在蛛丝马迹之中寻找着证据。
老板低垂眼帘,并不与医生对视:“你今天也亲眼见到了,我这里的古董并不是普通的器物。之前有次意外,你丢失了部分记忆。”
“这么巧,这部分丢失的记忆就跟这家古董店……跟你有关?”医生才不相信会有这么巧的事情。他发散思维:是自己看到这家古董店最不能被外人所见的一面,所以像电影《黑衣人》一样被清除了相关记忆?但看这老板的态度,不像啊!
老板沉默了半晌,叹了口气道:“我只能说,一切都是意外。”
老板用“意外”两个字解释了这一切,医生尽管并不是很相信,但也一时之间无从追问。
看着老板一副想息事宁人,赶紧把他打发走的态度,医生忽然觉得不爽起来。他用手指敲了敲已经空了的青瓷茶杯,轻哼一声道:“那我丢失的这段记忆,老板你是不是要负责帮我找回来啊?”
老板正打算从红泥小炉上拿水壶的手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拎起水壶给医生的茶杯里添热水,淡淡道:“记忆这东西很难说,也许下一秒就想起来了,也许这辈子……都想不起来。”
“没错!”医生打了个响指,“记忆是被储存在神经元的细胞集合之中,就算是细胞集合内的一部分细胞死亡,或者神经连接断裂,记忆也不会被消除,又不是做手术切除了神经元,所以我的记忆不可能是被消除的,应该是被掩盖了。
“现在我丢失的记忆微弱地存在于我大脑之中的某个角落。这样的非陈述性记忆,很可能通过接受与之前记忆中的事物相关的刺激就能重新激活。就像我方才走进哑舍的时候,脑海里就会闪过一两个画面。
“既然我失忆是老板你的责任,那么你肯定会配合我找回记忆吧?所以,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请多多指教喽!”
老板看着医生灿烂的笑脸,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才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