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作茧自缚(2/2)
地上散落著被踩烂的包装盒、倾倒的货架和不知谁掉落的鞋子。空气中瀰漫著消毒水的刺鼻气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与绝望。
杰克,一个普通的程式设计师,此刻早已没了平日的斯文。
他头髮凌乱,眼睛布满血丝,死死抱著好不容易抢到的最后两提瓶装水和几盒军用压缩饼乾,像护崽的野兽。
他挤在混乱不堪、情绪濒临崩溃的结帐长龙中,前后左右都是同样惊恐焦躁的人群。
“嘿!混蛋!別挤了!这水是我的!”前面一个壮汉猛地回头,恶狠狠地推了杰克一把。本就神经紧绷的杰克瞬间炸了:“f**k you!谁看到就是谁的!”
他反手用力推搡回去。推搡迅速升级为扭打。混乱中,不知谁撞倒了旁边的促销货架,堆成金字塔状的罐头轰然倒塌!
“啊——!”人群中爆发出尖叫。杰克只觉得头顶一凉,一股大力扯过——他那顶用来遮掩日益稀疏头顶的昂贵假髮,竟在混乱的撕扯中被生生拽飞了出去!
滑稽地掛在了旁边倒塌货架的金属尖角上,像一面屈辱的旗帜在混乱中晃荡。
杰克瞬间懵了,一手还死死抱著水和饼乾,另一手下意识地捂住自己光溜溜、暴露在超市惨白灯光和无数道或惊愕或嘲弄目光下的头顶。
那瞬间的茫然、羞耻和暴露在混乱中的脆弱感,比任何病毒都更直接地击穿了他。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成了这场末世抢购潮中最荒诞也最可悲的黑色幽默符號。
周围短暂的死寂后,爆发出一阵压抑不住、带著歇斯底里意味的鬨笑和更狂乱的拥挤。
而在世界的另一边,华夏的国门,如同传说中隔绝阴阳的鬼门关,森严而冰冷。
宝安特区,蛇口码头出入境大厅。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电子大屏上,鲜红的警示语滚动著:“严防输入,守卫国门”。边检通道前,长长的隔离带划分出清晰的界限。
穿著严密白色防护服、护目镜和n95口罩遮得严严实实的边检官员,像一尊尊没有感情的雕塑,高效而冷漠地处理著每一个申请入境者。
轮到王小林了。他穿著考究的义大利定製西装,头髮梳得一丝不苟,手腕上的金表在灯光下晃眼。
他努力挺直腰板,试图展现出成功人士的从容,但眉宇间却难掩长途飞行的疲惫和一丝焦虑。
他將自己的护照——一本深蓝色的美国护照——递进窗口,语气带著习惯性的优越感:“我是美国公民,回华夏探亲,商务舱。”
窗口內的边检官员接过护照,没有看他,而是熟练地將护照信息在仪器上扫描。旁边的屏幕上立刻跳出清晰的界面:王小林的照片,姓名,下方一行刺目的大字——“身份状態:双面人 (dual-face persona) - 国籍:美利坚合眾国”。
后面跟著详细的备註:根据《国籍法》及出入境管理记录,该人员已主动放弃华夏国国籍,未持有有效华夏国居留许可。风险等级:高(多次往返敏感地区)。
官员抬起头,透过起雾的护目镜,目光锐利如刀,声音透过口罩传出,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王小林先生?”
“是我。”王小林清了清嗓子,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有底气,“麻烦快点,我赶时间。”
“根据我国现行法律和政策,以及您的国籍状態,”官员的声音平稳无波,如同宣读判决,“您不符合入境条件。您的入境申请被拒绝。”
“什么?!”王小林脸上的从容瞬间碎裂,他猛地向前一步,双手拍在冰冷的柜檯上,声音陡然拔高,带著难以置信的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拒绝?凭什么?!我持有有效美国护照!我有绿卡!我在华夏有公司!有房產!我家人都在这里!你们凭什么不让我回家?!我要投诉!我要见你们领导!”他挥舞著手臂,激动得唾沫星子几乎喷在防护玻璃上。
边检官员的身体纹丝未动,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丝毫波动。他只是抬起手,食指平静而坚定地指向王小林身后上方那块巨大的电子显示屏。
屏幕上,王小林的照片和那行鲜红刺眼的“双面人 (dual-face persona) - 国籍:美利坚合眾国”標籤,正清晰地滚动著。
“王先生,”官员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著一种千钧重压,清晰地穿透王建林的咆哮,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地上,“请认清现实。您的祖国,在太平洋对岸。华夏不承认双重国籍!”
王小林顺著那根手指,看向屏幕上自己那被標记得清清楚楚的身份,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浑身的热血瞬间凉透。
咆哮卡在了喉咙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他看著周围那些穿著严密防护服、眼神冷漠如同看著一个行走病毒源的目光,看著身后排队人群投来的或同情、或鄙夷、或庆幸的眼神,一种巨大的、被彻底剥离的孤立感和冰冷彻骨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
他张了张嘴,最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像一只被戳破的气球,颓然地向后退了一步,肩膀塌了下去。那身昂贵的西装,此刻只衬得他无比狼狈与渺小。
除夕夜过去仅仅一周,华夏大地的新年氛围依旧浓厚。
街头巷尾,虽然人人都戴著口罩,但超市货架充盈,社区团购配送车穿梭不息,公园里晨练的老人、广场上戴著口罩跳广场舞的大妈,构成了一幅充满烟火气的、秩序井然的画卷。
工厂的机器轰鸣声从未停歇,港口吞吐量甚至因为全球其他地区的混乱而显得更为繁忙。
京城南锣鼓巷95號四合院西跨院,肖家四合院的书房內檀香裊裊。
肖镇、肖承梁父子相对而坐,面前的平板电脑上正播放著经过筛选的国际新闻剪辑:奥斯汀在发布会上咳得撕心裂肺的狼狈;超市抢购的疯狂混乱;还有王小林在蛇口码头被拒入境时那失魂落魄的特写。
肖承梁拿起紫砂壶,给父亲的盖碗里续上热水,看著屏幕上西方社会乱象丛生的画面,轻轻摇了摇头,嘴角带著一丝洞悉世事的淡然笑意:“爸,您看,这风月,果然不同天啊。”
肖镇端起“顾景舟”,氤氳的热气再次模糊了他的镜片。
他透过朦朧的水雾,看著屏幕上那些曾经傲慢的国度在自身释放的灾厄中挣扎沉沦的景象,缓缓地、极深地啜饮了一口温润的茶汤。
喉间滚动,咽下那口清茶,也仿佛咽下了对这场荒诞剧的最后一点关注。
他放下盖碗,瓷底与红木茶海轻轻相碰,发出一声清脆而悠长的轻响。
“天作孽?”他微微侧头,目光似乎穿透了墙壁,投向更远的、风暴肆虐的方向,语气平淡得如同陈述一个早已註定的真理,“不,这分明是自作孽。”
窗外的华夏,夜色寧静,万家灯火如星河落地,无声地映照著这铁一般的事实。无形的长城之內,是人间烟火;长城之外,是烈火烹油,是那些点燃火焰者,最终在自己燃起的滔天烈焰中,发出的、无人听见的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