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河的那边是什么?(二合一)(1/2)
第108章 河的那边是什么?(二合一)
沧浪江的水永远向东奔涌,浑浊的浪头裹挟著北岸的泥土,在乾国腹地划开一道永不癒合的伤口。
这条亘古流淌的大江,如今成了难民口中的忘川,多少南逃的百姓站在渡口回望,对岸的炊烟成了记忆中最后一点暖色。
程不吉记得第一次听人这么称呼沧浪江时,她正蹲在难民堆里啃半块发霉的饼。那是个断了腿的老秀才,指著江水哭豪说过了这条河就再回不去了。
当时她还不懂,直到看见整个北方的上空被染成诡异的紫红色。
“天道死了,没有任何回应。”
她听见有人这么说,手下意识摩著腰间的面。这具面具上的彩漆已经斑驳,但它曾经靚丽,就像她记忆中那座辉煌的玄京城。
人有难,方有,舞起,百病消。
古老的谚语在乾国流传了千年,传说中,太祖皇帝被百万妖兵围困在落魂坡。就在將士们准备以死殉国时,一位戴著青铜面的方士踏著星斗而来。她挥动缀满铜铃的朱红法杖,跳起无人见过的舞步。雾时间风雷大作,九霄之上降下天道金光,照得群妖灰飞烟灭。
天道受感而来,於是群魔退散,
至此,礼变成了乾国的最高礼仪,
黄金四目,玄衣朱裳,执戈扬盾,帅百隶而时难,以索室驱疫,从那以后,礼成了国典。朝廷设礼监,养官三百;民间班遍地,从驱疫的舞到庆丰收的戏,连三岁孩童都能跳几式鬼神舞。
程不吉原名叫程希吉,她从小就跟著父母学习舞,很小的时候,她便听家里大人说:
“我程家舞,是为天道而舞,是歌神唱鬼的舞蹈,和那些去除疫病的舞不同,我们要代表百姓,听取苍天的声音。”
那些的声音混著远处祭祀的铜铃声,在记忆中变得有些模糊面对五岁的她来说太过沉重。小小的手臂环抱著面具,像抱著一轮坠落的月亮,跟跟跎跎间差点摔进香炉里。父亲在一旁敲响笔鼓,鼓面上硃砂绘製的夔纹隨著节奏明灭。
“天道护佑我王,我王护佑万民,天道在,天子在,泽披苍生。”
昭康三十三年出生的她,亲眼见过玄京最辉煌的年岁。朱雀大街的戏巡游能连演三天三夜,
各州进贡的面具在宫门前堆成小山。那时她总爱趴在父亲肩头,看黄金四目的方相氏唱著她听不懂的歌,为万民驱除邪票。
后来,天道死了,灵气消退。
深渊的阴影爬上城墙那日,母亲將面塞进她行囊。那个总是温柔梳妆的女人,此刻指甲深深掐进她肩膀,问了她最后一个问题:“布吉,你为谁而舞?”
“为天道而舞。”她哽咽著回答,喉间突然涌起陌生的灼热。
戴上面具的那一刻,喉咙里便发出鬼神之音,顺遂天道的指引,翻起舞。
如此,舞者便能听清天道之音,给万民指引方向。
可那终究只是幻觉,天道死了。
南逃的路上,程不吉渐渐失去了所有。
先是与父母在渡口被人潮衝散,母亲那具描金面永远定格在回头张望的瞬间;后来连戏班的同伴们也消失在雨夜,只剩班主一个,死死拽著她的手腕往前跑,
破庙的屋檐漏著雨,程不吉蜷缩在斑驳的佛像后。远处难民的火把在雨中明明灭灭,像极了当年玄京元宵节的舞灯阵。
那些被雨水泡发的记忆纷纷浮起—
“舞者需心如明镜。”母亲为她系上五彩丝絛时总这么说,“要让天道看见你灵魂的模样。
七岁那年,她指著暴雨初晴的天空问:“我们真能听懂天道说话吗?”
母亲的手指穿过她发间,將碎发別到耳后:
:“你看云捲云舒,听风吟雷啸,都是天在言语。”
那时的母亲眼中映著霞光:“天道之美不可言说,之善难以尽述,所以我们才要起舞代语。”
庙外闪电劈开夜幕,剎那间照亮她怀中面。程不吉突然想起那个未被回答的问题:
“天道若听懂了......会回应我们吗?”
记忆中母亲整理綬带的手突然停顿。这个总是温柔解答她所有疑问的女人,第一次露出近乎悲伤的神情。
“不仅仅是人......”母亲最终轻声说道,“草木枯荣,星移斗转,万物都在等他回应。”
大河滔滔,永不停歇。
大河那边是什么?
是朱雀大街上永不熄灭的舞灯笼,是冬至祭时漫天飞舞的金箔,是程家老宅天井里那株年年盛放的白梅,是深渊降临那夜,吞噬了整座玄京的紫黑色天幕,是父亲最后一支未跳完的驱疫舞,
是母亲留在渡口的那声呼唤。
是乾国昭康年间最后的盛世,是泯灭在过往记忆里的繁华玄京,是一別以后永不復返的家乡。
外面的雨大的厉害。
暴雨如注,敲打著破庙残损的瓦檐。
自从惊醒后,程不吉便睡不下去了。
衣袖突然传来轻微的拉扯感。
她转头,对上一双小鹿般惊慌的眼睛。那是戏班里不知谁家的小姑娘,瘦得像是隨时会被风吹走。当时她被老班主拖著跑,这小姑娘就死死抓著她的袖子跟著她一起跑。
小姑娘不会说话,是个哑巴,只能用动作吸引程不吉的注意,待她看过来的时候,指了指旁边。
“怎么了?”
程不吉强忍著难受靠过来,紧接著呼吸停滯老班主死了。
他年纪本来就大,一路奔逃,身心俱疲,食物又都让给了程不吉,到了现在,终於是撑不住了。
他可能觉得自己还能起来,但没想到躺下一闭眼,便再也睁不开了。
轰隆,外面的雷声更大了。
“李叔......
她颤抖著上前,推了推,老班主身体硬的厉害。
一阵刺骨的寒意顺著指尖窜上脊背,那具曾经能將她高高拋起的健壮身躯,此刻冷硬得像块河滩上的青石。
小时候,李叔抱过她,她曾坐在李叔的肩膀上眺望戏台上的方相氏,后来,李叔还教她跳了几段。
现在,李叔死了,自往南逃的这段时间以来,她最后一个认识的人也没了。
茫茫天地间,除了这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孩子,她已然子然一身。
死去的难民很多,有饿死的,有累死的,更有不愿意离开最后被深渊吞没而死的,其实程不吉知道,比起现在逃亡的人,北方那边死的人更多。
他们还有能力跑,那些人,却是跑也跑不了了。
风雨从破败的窗户那吹进来,落在她脸上。
她也分不清到底是泪还是雨,只觉得有水从脸庞滑落。
她觉得冷,明明已经逃到南方,但这南方的雨,却比北方的雪还要冷。
“啊,啊....
哑女又去拽她的衣服。
她神智稍微恢復了点,看著小女孩。
女孩的眼睛很亮,稀疏的头髮,衣服和破片一样贴在身上,这些杂乱的东西,没有毁掉女孩眼里的光。
她没什么力气说话,只能小声问:“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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