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有人回应了她(二合一)(2/2)
他抬头看著天,那仍然压著厚厚的云。
老班主安葬了,眾人重新回到了破庙。
“舞一曲吧。”眾人收拾东西,准备撤离的时候,陆守道忽然指著程不吉腰间的面道。
程不吉身体有些僵硬:“现在什么也没有,没音乐,没服装...::..等安全了,我肯定为军爷您舞。”
“你別军爷军爷的叫,叫我陆大哥就行了。”陆守道没有因为程不吉的话放弃,反而更加固执:“就现在吧,也不用那些,你戴上面具来一段就行了。”
“来,来一段吗?”
“嗯,就来祈昭录。”
她不会啊。
扫了一圈人,想著反正也没人看过,程不吉咬牙应下。
於是眾人围坐一圈,等著她表演。
她深吸一口气,戴上面。
冰凉的面贴上脸颊的瞬间,她仿佛被某种古老的力量住。面具內里粗糙的木纹摩擦著皮肤,淡淡的檀香混合著岁月沉淀的气息钻入鼻腔,让她恍惚间回到了当年练功的日子。
乾国的舞,千百年传承下来,早已演化出无数流派,但归根结底,逃不过两种根本,驱邪与祈福。
驱邪之舞,狞面震恶鬼,舞步如雷,踏碎疫病晦气;祈福之舞,则庄重肃穆,
动作舒展如风,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不同地域的舞风格迥异,有的讲究文滩,舞姿细腻柔美,动作如行云流水,举手投足间儘是人间烟火气,仿佛不是在跳给鬼神看,而是在演给眾生赏。而有的则崇尚武滩,
舞者如沙场悍將,腾挪跳跃间虎虎生风,鼓点如雷,气势如虹,仿佛下一秒就要挥刀斩尽世间邪崇。
但无论哪种舞,都有一个铁律一一,从不是独舞。
真正的舞,需有完整的仪式,需有鼓乐相和,需有八到十人共演,各司其职,或持法器,或踏罡步,或唱祷词。可现在呢?
破庙里,没有鼓点,没有唱和,没有庄严的祭坛,甚至连一支像样的舞班子都凑不齐。
这是程不吉第一次,独自一人,在如此简陋的情况下起舞。
面具下的脸颊微微发烫。
《祈昭录》的唱词她根本不知道,只能从喉咙里挤出含糊不清的低吟,音节黏连在一起,像是醉酒之人的梦。没有鼓点,她便以掌击腿,掌心拍在大腿上的闷响在破庙里迴荡,单调得像是垂死之人的心跳。
她硬著头皮跳著,动作是从其他舞里东拼西凑的。这里借一段驱邪的罡步,那里偷半截祈福的手势,勉强串成一套还能看的舞。可舞本该是眾人共演,有主舞,有伴舞,
有鼓乐,有唱和,现在只剩她一个人,再怎么跳都显得单薄。
她的动作越跳越僵,像是一具被丝线勉强牵动的木偶。围观的眾人起初还带著几分期待,可渐渐地,哑女开始低头摆弄衣角,萧逐北悄悄打了个哈欠,叶藏名乾脆挪开视线,
盯看届外的黑云发呆。
太尷尬了。
程不吉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可就在这时,她的余光警见了陆守道。
所有人都意兴阑珊,唯独他,仍旧直勾勾地盯著她,漆黑的眸子里映著跳动的篝火,
像是发现了什么稀世珍宝一般,看得专注而炽热。
“词我听不清。”他道:“能唱的清楚点吗?
要求还挺多。
实在躲不过去了,程不吉只能乱编。
她闭著眼,硬著头皮唱:
“昭昭兮天眼,
警目兮尘烟!
血书叩闕三千遍,
不见神明见锈剑。”
唱声渐大,舞步渐快。
“东来食人髓,
西有悵鬼笑燃眉!
此身愿作燎原火,
焚尽妖氛,
天道你醒未?!”
舞步渐渐停息。
程不吉停下,唱著最后的词。
“魂归来兮,北望玄京柏,
魂归来兮,南听临渊哀。
若得天道睁半目,
愿以我骨,
重筑奉天台!”
声音停了。
最后一个尾音消散在潮湿的空气中。
程不吉透过面斑驳的孔洞,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那尊端坐在神龕中的斑驳佛像。
佛像低垂的眼脸依旧半闔,泥塑的金漆早已剥落,露出底下灰白的胎土,就像一具被岁月风乾的尸体,对刚才的祈舞无动於衷。
庙外的天色黑得令人室息。浓云压得极低,仿佛隨时会砸碎这间摇摇欲坠的破庙。
都说跳舞的人,是天道的信徒,不管是祈福还是驱邪,天道都会回应她。
但现在,谁都没有回应。
端坐在那的佛没有,被黑云压著的天没有,连惯常鸣咽的风都屏住了呼吸,不想回应。
但有人回应了她。
啪啪啪。
她听见了掌声。
程不吉摘下面具,向旁边看去,她看见陆守道已经站起身,在那里鼓掌。
啪啪啪。
她看见围著她的人都跟著起身,给她鼓掌。
啪啪啪。
她看见那双漆黑的双眼,因她的舞蹈,燃烧著不知名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