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我曾见过神的面容(6k)(2/2)
是母亲的手。
儘管布满老茧,儘管瘦得关节凸起,但他还是认出了那只手。
母亲费力地反握住他,力道轻得像片雪,却让他想起多年前离开玄京时,那只牢牢牵著他走过风雪的手。
“去喊先生来.
母亲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窗外又下雪了,梨树枝丫在风中轻即窗户,他没有听,將脸埋进母亲掌心,那里还残留著淡淡的皂角香,混著药草的苦涩,成了他余生最难忘的气息。
先生来了,她静立在门边,白玉面具映著烛火,看不清表情。
母亲赶他出去,坚持要和先生单独聊,他不过,只能退了出去。
那天晚上,他们到底聊了什么?汪明辉不知道,
他只知道,第二天,小院便掛满了白綾,他的名字也被改成了现在的名字,汪明辉。
屋外彻夜雷暴,是苍天在愤怒吗?若是它会愤怒,为什么不替当时年幼的他嘶吼呢?
母亲死了,先生也因为动用了某种力量,变得虚弱不堪。
她细微的改动了他们兄妹俩的骨骼,然后把他喊过来,告诉他,他们兄妹俩只能活一个,不管谁活下来,都要继承汪明辉这个名字。
“活和死都有著各自的痛苦,但不论如何,这些都是不能避免的事。”先生说,“你妹妹不能选择,只能你替她做选择。”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但先生却不愿意说了,只是让他回去后好好想想。
一夜之间,好像什么都变了。
他没有睡觉,在院子里,在那棵梨树下坐了整整一夜,天亮后,他下定了决心。
他去找到了先生,告诉了他的决定。
先生什么都没说,只是摸了摸他的头。
那天,他第一次看见那双眼晴带著泪,先生在哭。
神也是会哭的吗?
母亲没了,妹妹没了,只剩他和先生。
他渐渐长大,原本英俊的面庞忽然变得清秀起来,赫然有男身女相的感觉,
他总是坐在院子里,坐在那棵梨树下,照著镜子。
脸盲隨著时间的成长越来越严重了,他渐渐要忘了母亲和妹妹的容貌,所以每当他怀念的时候,他都会照镜子。
先生还在教导著他,他是先生的弟子,是被神选中的人,留给他悲伤怀念的时间並不多,每到早上的时候,他都要去学习先生教给他的內容。
孤独和痛苦日渐积累,他觉得他要疯了。
他感受到了那种痛苦,快要忍受不下去了。
他找到了先生,希望她用那种力量缓解他的痛苦,先生不想那么做,但奈何不住他日夜苦求,
终於服软了。
於是,他再次感受到了那种力量,感受到了发自內心的喜悦。
內心的喜悦席捲而过,让他遗忘了悲伤。
他发自內心的笑出来。
但仅仅一瞬,那种痛苦再次蔓延而来,悲伤近乎要淹没了他。
明明动用了神的力量,为什么还是没用?肯定是力量还不够。
他祈求先生再次给他那种力量,但这次先生说什么都不答应了。
於是他痛苦的哀豪,悲伤的哭泣,日日夜夜,哭坏了嗓子,先生终究又是妥协了,再次赋予了他那种力量。
喜悦再次一拥而上,他哈哈大笑,笑的天地顛倒,笑的日月模糊,笑的他再也发不出笑声。
等清醒过来后,他躺在梨树下,躺在先生的怀里。
他不会觉得痛苦,但也不会感到开心了。
那果真是这世上,最没用的力量。
从那以后,他潜心和先生学习。
他掌握了各种医疗道术,草药知识,学习了各种修仙途径,知道了深渊,混沌,天道之间的关係。
他明白了母亲的选择,明白了自己的使命。
先生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每说上几句话,都咳嗽的厉害,他心疼先生,便会出门去采草药,
想尽办法给先生调养身体。
一开始先生还不愿意,生怕他出去遇到危险,但最后,还是因为不过他,最终默许了。
他长大了,有了主意和主见,有时候那药苦的连先生都不愿意喝,他就会好言好语,连安慰带哄骗,让先生喝下去。
先生喝了那些药,身体的確好了些,说话也没有那么虚了,甚至也不咳嗽了。
但那些药只能缓解先生的痛苦,却没办法让她活下去。
从那时起,他便相信,这世上真的没有神了,因为神是不会死的。
但先生却要死了。
沧浪江的水永不停留,就像时间也不会为某个人驻足一样。
他趴在先生的床边,看著先生。
先生问:“今日的都学会了吗?”
他点头:“学会了。”
先生说:“要认真刻苦,你面对的是最恐怖的敌人,没有人了解你,没有人会帮你,你只能自已走下去。”
先生又问:“你怕吗?”
他摇头。
先生伸手,他握住先生的手,这只手如今骨节分明,青筋凸起,却依然和母亲临终时一样,带著不可思议的温暖。
先生说:“每位天命之子都会有自己的本质,但那些本质能不能激发,並不由他们说了算,以前天道在的时候,会给天命之子们设立护道人,帮助他们激发自己的本质,但现在天道死了,他们只能靠自己。”
说著说著,先生忽然咳嗽起来,他想去拿药,却被先生按住。
这次,是他不过先生。
先生说:“是能看出天命之子的本质的,那里面有著命运的连结,就像你的母亲,她喜欢梨,所以我才在院子里栽下了那棵梨树。”
她带著遗憾说道:“可是啊,她不是种子,她也没有激发自己的本质,她.....
先生说不下去了。
她用最后的力气对著他,那双清晰的眼眸渐渐变得浑浊:“深渊来了,很快,混沌也要来了,
下一个女主是向日葵,明辉,拿著我的面具还有向日葵,去找她吧。”
“按照我们的计划,回你家去,去找她先生的话停了。
他呼唤了几次,先生都没有反应。
手颤抖的伸过去,触碰到那圣洁的面具,轻轻摘下。
他看见了先生的真容。
悲伤再次一窝蜂的涌上,但这一次,他没有再哭了。
他收下了面具,久久凝视先生的面容,想要记住她的脸。
但他记不住。
没有多么圣洁,没有多么美艷。
那就是一个普通女人的脸。
回到了那座曾经逃离的宅院。
朱漆大门上的铜钉依旧亮,门廊下的石狮却比他记忆里矮了几分。
母亲的娘家派人来相认时,他安静地行礼,对过往只字不提。
没有人知道这些年他经歷过什么,更无人知晓他曾是神明的弟子。
那些雪山上的岁月,就像一场被雪掩埋的梦。
父亲待他疏离却不算苛刻。毕竟血脉相连,这个流落在外的庶子终究被重新记入族谱。只是府中上下都察觉,当年那个活泼的孩童,如今变得过分安静。
他总爱独坐在迴廊下看书,有人爭执便默默避开,唯有当谁不小心说他生得秀气似女子时,那双总是温和的眼睛才会骤然冷下来。
玄京的繁华更胜往昔。
长街上舞的队伍经过时,他会站在阁楼上久久凝望,甚至有时一掷千金。
府中下人都道他痴迷戏,但他毫不在意,仍旧我行我素。
后来家族遭变,几个兄长为了家產爭得头破血流。他却收拾了简单的行囊,在某个清晨悄然离去。
该去完成使命了....
参军的文书递上去时,主簿盯著他秀气的面容看了许久。但他执笔的手很稳,写下的汪明辉三字力透纸背。
这就是他现在的名字,谁也无法改变。
就这样,他进入军营,在那里,他遇见了陆守道。
“你是能驱散黑暗的光亮。”
“你是新生的太阳,是最耀眼的光辉。”
“在他们无措仿徨,在世界最黑暗的时候,你將会指引他们,走上正確的路。”
“连深渊中的星火都羞於与你爭辉,混沌的暗影徒劳地想要遮蔽你的光芒。”
“你是破晓时分的朗耀,是晨光中最灼目的那道金线。”
光落在他身上。
“你就是个匹夫,你比我还野蛮。”
陆守道捂著眼睛:“娘的,你真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