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窃鉤者诛,窃国者侯(2/2)
陈故却是轻呵一声,“那就和我一样,多练嘴皮子,把脏话骂出来,心里就透亮了。”
黄衣先生眉头微挑,“我心里一直挺乾净的,只有恭桶才需要不时倾倒洗涮。”
陈故刚想要发力。
神会和尚就解下腰间的“银鉤”,横在陈故身前,表面態度,不再充当打手。
陈故当时哑火。
吕嬴却是看向黄篱,別有深意地问道:“钱还完了?”
黄衣先生点了点头。
吕嬴又问,“还算顺利不?”
黄衣先生摇头,“是个拎不清楚的猪头三,自作多情,劝我务必收下那一枚瞻云钱钱,好像期待我能记住他的恩义之举,最好他日能有个九出十三归的报恩之举。”
吕嬴摇头失笑,“一枚瞻云钱,怎么弄出个十三归来?还一枚半?”
黄衣先生也是无奈,“我也不清楚,他或许实在割肉了。”
吕嬴点头,颇为赞同道:“那確实难以消受。”
在场之人,也就陈腴如墮五里雾中,其余都是心明眼亮。
陈故咀嚼著大肉,不耐含糊道:“吃饭就吃饭,少用些心眼子。”
吕嬴因势利导,“那就说好了,从现在起,只吃饭,可以谈笑,却是彼此都按捺一些。”
陈故给了吕嬴面子,毕竟还有客人没到齐呢,晚上咱们再凑一桌,敞开了说也不迟。
“王平”最是没有异议,他不吃东西,只是自饮自酌。
陈腴只是在想,“那瞻云钱是什么东西?”
一顿饭吃得並不沉闷,倀鬼寄生的王平与黄惊大王化身的黄衣先生对酌閒谈。
陈故和吕嬴初见自有交浅之敘,还不时挤兑一下最为专心吃饭的神会和尚,乐在其中。
胖婶从头到尾充当侍者。
只有陈腴,局促不安,连胃口都小了不少。
当然也只是相对而言,六位食者之中,还是他吃得最多。
第一个撑肠拄肚之人正是陈故,一搁筷子,抚摸著微隆的肚子。
欣慰道:“衰翁健饭,甚好甚好。”
隨著眾人相继搁下碗筷,陈腴也不好意思继续扫尾。
陈故说道:“晚上还约一起吃?”
“王平”第一个应声道:“老爷子是真喝过了,我等会儿给他送回家去,晚上再换个身子来。”
黄衣先生见这位与自己亦师亦友的同伴答应,也是没有出声拒绝。
神会和尚不必问,陈故转头看向吕嬴。
吕嬴只道:“盛情难却。”
陈故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面色掛著黠笑,原形毕露。
“可不白吃啊,都要上礼的。”
作为半个主人的陈腴一惊,这陈老先生,不是陷他於不义吗?
连忙摆手,说不用的。
陈故摇头制止道:“你我说了都不算,是毕竟占了喻太公的光,少些慷他人之慨。”
陈腴说不出话。
神会犯难道:“理是不糙,但我是方外人,身无长物。”
吕嬴也是赧顏道:“我是穷儒,早就言明此行是蹭饭来的。”
“王平”最是坦荡,笑呵呵道:“我是死鬼,本该接受庙宇施食,故而心安理得。”
陈腴想到早前他打结自己之时的嘴脸,愈加確定他不是个“从心所欲不逾矩”好书生鬼。
黄衣先生则是一脸淡漠,话中带刺道:“我能让黄菜摆起来,就是给足面子了。”
陈故白他一眼,“你要是不使那腌臢手段,这话勉强不算亏心。”
黄衣先生冷笑道:“我招呼些老朋友聚聚,算什么手段?我又何须使手段?”
陈故讥笑道:“那之前的香火欲孽算是什么?”
陈腴闻言一愣,这陈故老先生,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黄衣先生语气微恙,怒道:“那本就是他该承受的!”
他的声音很是尖锐,刺人耳膜,倒是有几分麂鸣本色。
陈腴不由侧目,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香火欲孽本就是老喻该承受的?
他当即就回想起自己沉溺镜子窟中所看到的喻公庙辉煌往昔。
那些山民饱含恶念的祷告。
千头万绪,却是琢磨不出。
陈故不屑一笑,“小小毛虫,知道『窃鉤者诛,窃国者侯』这两句话为什么可以连用而不相悖吗?”
黄衣先生怒道:“你少说用些歪理邪说!”
陈故也是吹鬍子瞪眼,“我是不是给你脸了!”
右手已然按住“银鉤”的剑柄。
一旁“王平”却是忽然开口,息事寧人道:“黄篱他知道的,我这个先生治学严谨,他这个学生,悟性也佳。”
陈故冷哼一声。
“那你这个先生倒是说说看。”
“王平”看他如此盛气凌人,也是微微蹙眉,语气不如之前那般隨和。
“你皮相老不代表你可以倚老卖老,我的腹中学问多寡,我自己知道,不需要你来考校。”
吕嬴见状,无奈嘆了口气,怎么个个脾性恁大?
还真是歪嘴巴和尚念经——越念越歪。
当即转移矛头道:“依我看,不如就让陈腴解释一番?”
陈腴闻言惊愕,怎么又扯上自己了?
陈故一听是要考校自己“徒孙”学时,当即也不和人大眼瞪小眼了。
满眼鼓励再加希冀地看向陈腴。
“好孩子,你说说看?如何解释这句话?”
陈腴看出他眼里的拳拳殷切,莫名感到些压力,怎么好像一晃回到了曾在学塾上学的时候?
李夫子治学,那可是相当恐怖的。
便是略作思索,硬著头皮回答。
“学生谨答,窃鉤者诛,窃国者侯,二者大异其趣。”
“窃鉤之徒,图一己私慾,盗微物以自肥,未有所创,徒害他人,无视法度,刑之固宜。”
“反观窃国之人,其夺政权,於譎诡政局,需聚眾谋事,深谋远虑,勇毅果敢,方得成事。”
“既得国柄,必具超卓治国之能。兴经济,使百姓足食;整军备,以御敌保疆;调各方,令社稷安定。既居其位,当谋其政,日理万机,为安邦盛国倾尽全力。”
“若无此等权谋执政,国將倾颓。故窃鉤、窃国,安可並论?窃国者於治国之劳绩,使其封侯之由,与窃鉤者有天壤之別。”
陈故越听陈腴诡辩越是眼前一亮,直拍大腿。
与他表情大同小异者,还有倀鬼“王平”。
虽是诡辩,但还真是一针见血。
黄惊大王以为自己窃国者侯,其实不过窃鉤者诛。
喻公虽神权凋敝,他想取而代之,也无可厚非,却是不能只占好处,又不担当责任。
陈故哈哈大笑。
“好好好,好啊!你这顽贼小子,居然能將《南华真经》曲解至此,也真是別出心裁,標新立异了。”
陈腴缩了缩脖子,陈故老先生这话,好像不是褒义啊。
陈故看出他心中所想,又是抚须夸讚道:“你说得很不错,正是我想表达的意思。”
忽然他话锋一转,又是言辞犀利。
“但你应该用白话的,不然怕是某一些毛虫如听天书啊。”
陈故与他针锋相对,诚然这只黄麂的道行远远超过他的预期,而且行事却是比那群玉山的混帐要光明磊落不少。
若非如此,自己也断不可能容他同盘而食。
但话又说回来,打狗还得看主人,他一只麂妖,主人都死了几百年了,凭什么能这么豪横啊?
眼见剑拔弩张之势愈发浓烈。
一直愁眉苦脸的神会和尚都有些听不下去,轻咳一声,陈故这张嘴,还真是气死人,不偿命。
“王平”这次却是看在陈腴的面子上,伸手拉住黄衣先生。
吕嬴也是当和事佬,“午席就到此为止吧,散了散了。”
神会和尚闻言,立即半搀著陈故就要撤。
毕竟真打起来,他还得是个“挑竿的”。
陈故不阴不阳道:“那咱几个晚席继续啊,一个都別少。”
陈腴刚舒了口气,又是不由一阵头疼。
听得这些个大人物明明互不对付,晚上却还是要硬凑一座。
真是比千百个“一声雷”堆积薪火之上还要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