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逃墨必归於杨,逃杨必归於儒(2/2)
陈故不动声色,这霓风真人,真情如何,暂未可知,但一上来就哭鼻子?
他素来討厌装相之人。
即便骗得了所有人也骗不了自己,凡人未孩之时,童真未凿、精气未散,其德行最为纯粹和完备,这是道家说法,儒家没有一言堂,天生性善性恶各执一词。
但说凡人能有几个寒来暑往?在人间摸爬滚打个几年,性格便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何况这群“群阴剥尽丹成熟,跳出樊笼寿万年”的真仙人?
所以陈故不爱看什么仙侠传奇小说,因为大多都描写得都不真。
人活十年,人活百年,人活千年,要是还能一以贯之,那就真活见鬼了。
除非真修行至返璞归真的境地,率真隨性一些还则罢了,其余都是装模作样。
所以对待这霓风真人的態度,陈故还需一些时间揣摩。
陈故引荐姬月道:“这位是姬月,瑜池峰关门弟子孟良同父异母的姐姐……”
这番介绍,就很简明扼要,沈昧知道,必然又是一位苦主,定睛一看,眉头却是拧巴起来,咬牙切齿道:“又是那畜生乾的恶事?”
陈故闻言,只是点头。
他原以为沈昧会顾及自家山头的名声,將事情儘量按下,或是关起门来解决。
可如今看他,似乎是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他却是个光风霽月之人。
当然,陈故也是愿意往好处设想的,可万一这群玉山真就上行下效,坏到骨子里了,而那汪润只是成了弃子呢?
严格来说,儒家没有避死延生的手段,道家就另当別论了,这些个阳神真仙,九成九天人无望,多半转而追求长生久视,都是千年老怪了,心思深沉,极少有赤子之心的,自己时年七十三,与之相比,就是乳臭未乾。
沈昧却是看著质丽绝伦的姬月,又见端倪,问道:“怀安先生,这还有一位是……?”
陈故心道,“好眼力,一般的阳神,可看不到这般深。”
他呵呵一笑,说道:“还有一位是我的徒孙,陈腴,不是什么鬼物,但差一点成为了苦主,只是本身不在这里。”
沈昧点头,没有追问太多。
一旁的李梧闻言,却是几步走上前来,“陈腴?”
姬月想让出身子,让陈腴和他夫子直接对话,就要伸手摸摸眉心的硃砂痣,却是被陈故一把拦下。
陈故传音道:“我们有不拘泥语言障的交流法子,从进山开始,就不要让小鱼儿出来了,不太方便,反正也不妨碍他听著看著。”
这群玉山,同时兼备道家第十七洞天之太玄法乐天,以及第八福地之郁木福地。
其余神异之处暂且不表,单说这洞天福地,是灵禄诞生之所,故而境內灵气浓郁异常,一只野狗误入其中,久而久之都能开慧。
陈腴的情况有些特殊,就算不是他自己的身子,也儘量別掌控为妙。
姬月不明所以,却是点头。
李梧以心声质问道:“先生,我让你回乡看看陈腴,你怎么还把他给带出来了?!”
陈故无所谓道:“这不是你三年前就想尝试的事情了吗?先生帮你做了,你反倒不高兴了?”
李梧无奈苦笑,承认道:“当时年少无知,现在知道天高地厚了,陈腴之事,还得从长计议。”
陈故只道:“你知道我去黄冈岭前后,他有两次几乎都快死了吗?”
李梧摇头,“真到危急关头,申公不会坐视不管的。”
陈故慍怒道:“你寧可相信他也不相信先生?”
李梧连道不敢。
他早就已经看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陈腴,不过只是心识所化。
李梧一脸严肃,问道:“他的肉身此刻在哪儿?”
陈故直言不讳,“还在山中,连那祠牒一起还给喻太公了。”
李梧闻言鬆了口气,还好还好。
他下定决心,眸光愈加晦涩,沉声道:“先生,这事儿我来承担,我等会再给你和神会师傅偽造几封见字如晤的往来记录,就算是我幕后主使,您二位只是……”
陈故直接打断道:“你多大脸啊?就你来承担?那你怎么不帮小鱼儿坐牢了去呢?”
李梧被噎住,无话可说,这才看向陈腴。
与他交心湖之中,最能直抒胸臆,坦诚相见。
李梧看著身材頎长的姬月,双眼却倒映出陈腴的样子,勉笑道:“三年不见,长高了没啊?”
陈腴以心声回应,“有长高些,但不多,大概比夫子眼前的姬月姑娘矮上一个半头。”
李梧訥訥道:“那你可得努力些了。”
陈腴也是谨遵师命道:“我会努力长高的……”
一旁陈故看了直摇头,听听,这是正常人能说出的对话吗?
李梧憋了半天,还是苦涩道:“这次出来,走过看过,就快些回山吧,等过段时间,我就回去看你。”
陈腴一愣,夫子这是要催他回去?
三年未见,夫子学生之间各自拘谨,李梧心中重逢的喜悦甚至不如歉疚多。
他总想著陈腴在山里也遇不上什么祸事,就算是再过几年,也等得起。
甚至在去了一趟萍城的文庙,知悉全部事情真相之后。
他有过那一两次难以遏制的念头萌生,觉得自己这个做夫子的,就算什么事都不作为也未尝不可。
毕竟陈腴的处境,牵连太大,不是儿戏。
而逃墨必归於杨,逃杨必归於儒,他学儒家经典,自然也认可其中学问。
一者是杀一人以存天下,可取;一者是损一毫而利天下,不可取,唯有儒家以中庸之道斡旋,寻得一条生路。
李梧心想,小鱼儿虽困苦,但徒刑总有期限,自然会有出离囹圄的那一天。
寻常人尚可论跡不论心,但李梧这个念头一出,却是愧疚难当,心气一跌,久郁不散。
心识流转,快逾闪电,三人言语,其实並未將亲自迎客的霓风真人晾在一旁。
沈昧適时说道:“还是安排在信宿峰,我领几位上山。”
陈故又是笑著试探道:“信宿峰,意思是只能待客两天吗?”
沈昧摇头,笑容有些勉强,“怀安先生殫见洽闻,何至於开这种玩笑?有客宿宿,有客信信。言授之縶,以縶其马。信宿峰此名,自然是取好客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