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遗音想环佩（1/2）

李梧转念一想，反正在自己心中，天下没有不是的先生，便又改口道：“是我自己首鼠两端，反受其乱。”

陈腴目瞪口呆。

虽然这话不难理解，但乍一听来，还是很叫他惊骇，那黑心鬼郎中差点就成自己师爷了？

李梧轻声说道：“都是些混帐事了，计较不来对错。”

可陈腴分明看到他脸上的歉疚，想了想，安慰道：“夫子焉不学？而亦何常师之有？”

李梧点头，勉强一笑，面色略显苍白，“转益多师是汝师，你以后，还会遇到很多少年英才，耆儒硕望，到时候兼收並蓄，择善从之，夫子一定会很高兴的。”

陈腴听得李梧由衷之言，只觉歉疚，“夫子，最初那施郎中要我斫桐抵偿药资，你怎么也不拦著？”

李梧摇头，“拦著作甚？你家的树，树没都喊疼，我能矫情什么？”

陈腴想到什么，伸手一拍腰间杂佩，一张瑶琴横在双腿之上。

“夫子，这是施郎中送我的太古遗音。”

上头有著李梧的草书，“佩剑冲金聊暂据，匣琴流水自须弹。”

李梧一见，微微愣神。

这不是他给自己的开蒙礼吗？

上头的题字確是当初年少轻狂，下笔没轻没重。

后来自然是原物退还施郎中了，但现在他將其转赠陈腴，是何用意？

李梧抿著双唇，没有让自己嘆息出来，然后有些赧然开口，“陈腴，这琴，就留给夫子吧。”

陈腴愣了愣，却是没有犹豫，当即点头。

李梧直接收下这太古遗音，又是取出一张伏羲式的古琴。

没有解释太多，也没有徵求陈腴的意见，只道：“它以后就是你的了，咱兑一下。”

陈腴如何不识得此琴？

是李夫子的九霄环佩。

以前学琴的时候，同窗四人都没少拿它练手。

背面有“梨云满地不见月，松傍半山疑有风”的联句。

陈腴虽不明白李梧的用意，却知他不会加害自己，半开玩笑道：“夫子，其实我更想要您另一张大圣遗音琴的。”

那是货真价实的古琴，具备奇、透、润、静等九美之音，集韵之作，传世珍品。

李梧却是犯了难，本来学生开口了，顺水推舟赠予他心头好物也无可厚非，但那张太古遗音，自己现在真拿不出来了。

李梧轻声道：“太古遗音我已经送人了。”

陈腴一愣，“可是送给了徐怀？”

李梧摇头。

陈腴又问：“那是送给了徐忻？”

李梧还是摇头。

陈腴还问：“总不能是送给吴罔吧，那可真是明珠暗投了……”

李梧无奈道：“送给一女子了，你不认识的。”

陈腴眼前一亮，顿时八卦起来。

那大圣遗音可是李夫子的心头肉啊，平日七忌，八不弹，当宝贝一样供起来的。

本身也是稀世珍宝，夫子说，现今存世不过九张，各有形制，他只见过两张，自己手中的是伏羲式，另一张则是宫藏的神农式。

他忽然想到，师爷之前口无遮拦，和神会师傅说，夫子马上就要当駙马了，叫他放心“闹事”，別有后顾之忧。

陈腴眼里闪过熊熊八卦火焰，“夫子，这太古遗音，不会是送给我未来师娘了吧？”

李梧顿时板起脸来，教训道：“別瞎说！”

眼见夫子是这反应，陈腴更是確定了七七八八。

要问一个平头百姓本地县官是谁，十人九人摇头，但论天潢贵胄，必定为人津津乐道。

大烜如今有几位公主，陈腴还真掰著手指头数，那长公主不算在內，也就三位。

崇寧公主，嘉寧公主，怀寧公主。

眼看陈腴眼珠滴溜溜转，李梧心道不妙，忙问道：“是你师爷又和你说什么了？”

陈腴低笑道：“师爷说夫子马上就是駙马了，我就在想是哪位公主。”

陈腴如今已经不觉惊讶了，自古公主只有下嫁，配谁不是配？

况且自家夫子惊才绝艷，经天纬地，又是郡望之后，乌衣门第，如何不是良人？

隨著心湖鳧水的秘术愈发精进，李梧现在也是没法直接勘破陈腴的心跡了。

只是使出那天下长辈惯用的话术，“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別管！”

陈腴哑然，又听李梧道：“这事就別再提了，也別去问你那嘴巴松得跟裤腰似的师爷，反正不是你想的这样！”

陈腴老老实实点头，却是说道：“夫子，这九霄环佩我不能要。”

李梧问道：“怎么了？”

陈腴小声道：“您那赠人的那张大圣遗音琴，底下还有琴铭，『遗音想佩环』，两琴本是一对，学生不敢收下。”

那本是出自一首輓词，“旧像瞻榆闕，遗音想佩环。”

恰好和九霄环佩的底下的联句乃一人的手跡。

说明这两张古琴一前一后辗转数十年、上百年，或许曾有一对伉儷情深的主人，並且女子先逝，男子以此寄託深沉的爱意和哀思。

李梧愣了愣，自己还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便是佯怒道：“你小子，把琴给我收著！”

陈腴缩了缩脖子，这回终於是麻利地將琴收下。

李梧面色这才好看些，插科打諢闹这一出，夫子学生之间多年未见的生分也烟消云散。

李梧隨手抄起个果子递给陈腴，两人边吃边聊，李梧拋砖引玉，先是说了陈腴三个同窗，徐家兄弟以及曾经的邻居吴罔的近况，十分详尽，以此做铺垫，又询问了这些年陈腴在山中的经歷。

包括喻公庙的香火，山下的黄惊大王庙的近况，由远及近，这段时间他接触到的修行功法。

陈腴都一一作答，没有隱瞒。

可到最后，李梧还是提出要以心湖鳧水之法交流。

因为这样可以事无巨细，面面俱到。

李梧对待陈腴的態度不似陈故这般不讲道理的隔代亲。

慈祖惯出逆孙郎，如今小错已成，大错未铸，虽然不是陈腴的问题，但还是要儘早矫正。

心念流转虽快，但两人这一番交心，也是从子夜开始，直到昧爽待旦。

李梧站起身来，说道：“我该走了。”

陈腴问道：“夫子，不休息一会儿吗？”

李梧摇头，只道：“你好好待著……”

他这就该去剥落堂了，和陈腴聊了一晚上，费了不少心力，但有些人也同样动了一晚上的脑子，现在就去看看他们的新手段吧。

李梧指了指自己的眉心，示意陈腴。

陈腴点头，抬手触了触硃砂痣，將身体还於姬月。

李梧说道：“姬姑娘，我这学生，年纪虽然比你大一些，但他一个人守著喻公庙，在山里待太久了，真遇到什么事情，未必有你明事，如今有缘与你共宿一体，也是时也运也，你作为东家，多担待的同时，也別事事由著他。”

刚刚心识蜷缩体內的陈腴闻言，顿时有些小小的委屈和不忿，夫子就这般看待我的？

姬月感觉到陈腴的心思，连忙摇头，却是有些羞赧道：“陈腴他很好，是他一直在帮我……”

李梧点了点头，自己也不会无的放矢，这话是说给两个人听的，也算勿谓言之不预也。

“耽搁一晚了，你们也好好休息吧，虽然现在的身躯不似肉体凡胎了，但要想和神魂完全融合，还得循序渐进，神仙本是凡人变，吃喝拉撒睡，从有到无是个不可或缺的过程。”

姬月点头，说道：“多谢李夫子提醒，我省得了。”

心里想的却是，凡人也得日落而息，现在是白天，那就先修炼一天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