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白骨与饕餮（2/2）

屏风这边朱明端著一杯酒，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杯中的酒液微微晃动。

他的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二十两？两千两？五两？贗品？好一个“分忧”，好一个“省钱”。

此时他旁边一个穿著大红衣服、面色虚浮的胖子。

他闻言也醉醺醺地拍著桌子大笑：“张大人高明，高明啊！”

“这年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来来来，满上满上。”他怀里的官妓娇笑著给他斟酒，酒水洒了一身也浑不在意。

“徐小公爷说得对。”另一个穿著锦袍的勛贵子弟接口，他一手在怀里官妓身上游走，一手指著窗外，脸上带著一种扭曲的兴奋和幸灾乐祸。

“要我说趁早备两面旗子，一面大明的，一面闯王的，城在人在，城破……嘿嘿，咱摇身一变，还是爷！”

“对，说的对，外头那些泥腿子闹吧，闹得越凶越好，等李闯真打进来，咱们把准备好的旗子一掛，大门一开。”

“嘿嘿，换个主子，说不定还更逍遥快活，咱们照样吃香的喝辣的，是不是啊小美人儿。”

另一个勛贵子弟捏了一把怀里官妓的脸蛋，引来一阵夸张的娇嗔。

那群人得意洋洋地举杯一饮而尽，目光在歌姬身上逡巡，仿佛已经在畅想城破后的“新生活”。

就在这满堂齷齪、醉生梦死之际，一个穿著光禄寺低级官员服饰的人借著敬酒的机会，凑到了张忻身边。

只见他飞快地往他袖子里塞了一张製作精美的名帖，同时压低声音说了句什么。

张忻醉眼朦朧地瞥了一眼袖口露出的名帖一角，上面一个醒目的“范”字一闪而过。

见此，他脸上露出一丝贪婪的喜色，接著他不动声色地將名帖拢入袖中，对著那官员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屏风缝隙后，李若璉的眼神骤然一缩。

他不清楚那个递名帖的官员是谁，可那个“范”字名帖，十有八九来自於晋商魁首范永斗。

与此同时，几个穿著统一服饰的健仆合力抬著一个盖著红绸的银盘走上厅来。

一股带著异香的肉味瀰漫开来。

“诸位贵客，压轴大菜来了。”

一个像是管事模样的男人满脸堆笑，諂媚地高声道：“此乃本司秘制『烽火戏诸侯』。”

“取三月乳猪，以十八味珍稀香料醃製，腹內填塞南海燕窝、关外熊掌、辽东海参……慢火炙烤三日而成，请诸位贵客品鑑。”

说著，他猛地掀开了红绸。

只见银盘之上，一只烤得金黄酥脆的小乳猪，被精心摆成了仰天长啸的姿態。

更令人瞠目的是，乳猪的背上，竟然密密麻麻地插满了五顏六色的小烟。

嗤嗤作响的火星四溅，烟雾繚绕，配合著那昂首向天的造型，竟真有了几分“烽火戏诸侯”的荒诞意味。

“好，好一个『烽火戏诸侯』，妙！绝妙！”

“哈哈哈，应景，太应景了。”

“赏，重重有赏。”

桌旁顿时爆发出震天的喝彩声和淫猥的笑声。

张忻、徐小公爷等人如同打了鸡血，纷纷叫好。

至於他们的眼睛则死死盯著那盘价值不菲、寓意“深刻”的菜餚，仿佛在欣赏一场绝世盛宴。

醉月轩的后窗外，紧邻著一条狭窄骯脏的巷道。

这里堆满了教坊司倾倒出来的泔水桶，里面是烂菜叶和各种污秽不堪的垃圾。

几个瘦骨嶙峋的身影，正佝僂著腰，在那堆污秽中拼命地翻找著。

那是几个饿得眼冒绿光的流民，他们如同地狱里爬出的饿鬼，不顾一切地用手扒拉著冰冷的泔水，寻找著任何一点可以果腹的东西。

突然，一个流民似乎发现了什么好东西，兴奋地低吼一声。

接著他从污水中捞起一块还带著些许碎肉的骨头。

此时他如同护食的野兽，立刻將骨头紧紧抱在怀里，警惕地扫视著其他几人。

飢饿瞬间点燃了爭夺的战火。

“我的，是我先看到的。”

另一个流民嘶吼著扑了上去，伸手就去抢夺。

“滚开，是我的。”又一个流民加入战团。

几个人瞬间扭打在一起，如同爭夺腐肉的鬣狗，在冰冷的泥泞和污秽中翻滚、撕扯、咒骂。

只是为了那块沾著別人唾沫和油污的骨头。

窗內，“烽火戏诸侯”的烟还在嗤嗤作响，权贵们的淫笑和碰杯声震耳欲聋。

窗外，饿殍们在污秽中为了残羹冷炙疯狂撕咬，已然没了人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