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唇枪舌剑终有尽,笔走龙蛇意无穷(2/2)
“在下向纯。先父讳秀,字子期。”
这几个字,如大山轰然压下。
他那副倨傲的冷笑瞬间凝固,然后寸寸碎裂,只剩下惊骇与惨白。
他方才,竟当眾辱骂向秀的亲子为老农?
满堂先是死寂,隨即响起一片倒吸冷气之声。
望向何绥的目光,已满是赤裸的鄙夷。
何绥面如死灰,瘫软在地,在一片鄙夷和窃窃私语中,几乎要昏死过去。
今日之后,將彻底沦为中原士林的笑柄。
原因无他,在这个年代,竹林七贤,已经是一种精神象徵了。
现在的士人,人人都喜欢说自己继承的竹林之风,尤其是琅琊王氏那几个名士。
刘奚背后居然站著向秀的儿子,这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
片刻之后,刘奚朗声开口,满座的目光从何绥的丑態上瞬间移开。
痛打落水狗没有意义,不如藉此將自己准备了许久,诗仙李白的大鹏赋拿出来,结束这场无聊的辩论。
“今日之辩,始於庄子。北冥之鯤,南徙为鹏,其志九天。向子期先生一生钻研其理,却未及展翅而身故,憾甚。”
他眼中神光一闪,周身气势陡然一变。
“来人,”刘奚喝道,“笔墨伺候。”
僕从不敢怠慢,匆忙在堂中设好几案,铺开澄心堂纸,侍女研墨。
刘奚走到案前,挽起袖口,提起狼毫大笔。全场鸦雀无声。
他饱蘸浓墨,闭目凝神,再睁眼时,手腕一沉,笔走龙蛇。一行狂放草书落在纸上。
“有鸟焉,其名为鹏。嘘吸万里,其势浩然。矗不知其几千万里,而戾天,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閼者……”
眾人纷纷起身,伸颈望去,口中不自觉地跟著念诵。
刘奚笔下不停,铁画银鉤,如风檣阵马,奔腾而出。
“鹏之背,非徒宽也,亦可知其无垠。鹏之徙,非徒远也,亦可知其所歷之遐。”
“好!”一名士人失声喝彩。
但更震撼人心的,是这赋文本身。
它脱胎於《庄子》,却平添了万千雄浑气魄。
刘奚已写至酣处,笔势开闔,气吞山河。
“呜呼!余之自喻,亦若是矣。苟能乘风破浪,超乎尘俗之表,则天下之大,亦何所不能哉!”
最后一字落下,刘奚掷笔於案,墨点飞溅。
他仰天长啸,声震梁瓦。
堂上眾人,尽皆失语。
“壮哉斯文!辞若洪涛,志若寥天。后世当以此传名,非徒一时之观也。”
“今世艰危,而子独高举远志,岂非以鯤鹏自喻耶?”
孔目酸溜溜的说了一句:“子欲学鹏,恐未必得风耳。”
眾人之中,唯有裴遐的眼神最为深邃。
他看著堂中那个少年,一个念头无比清晰。
此等人物,有经天纬地之才,吞吐八荒之志,更有不世出的文採风流。
区区一个监丞,困不住他。
裴遐知道当今天下,正是英雄用武之时。
而执掌中枢的东海王司马越,正广招英才。
裴遐心中已然定计。
此宴之后,当面见司马越,告诉他为自己找到了一只真正的九天大鹏。
“速寻府中最好的书吏,用最精细的帛锦,將此赋拓印下来。”
裴遐顿了顿,补上一句,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的人听清
“东海王府,也需一份。”
此言一出,眾人心中又是一凛。
此时,荀蕤与钟雅二人已穿过人群,快步走到刘奚身边。
周遭的议论声仿佛隔了一层纱,变得遥远而不真切。
荀蕤神情激动,用力抓住刘奚的手臂,声音因兴奋而压低。
“贤弟,此赋一出,洛阳纸贵,当不在话下。”
钟雅则在一旁含笑点头,他不像荀蕤那般外露,只是沉稳地拍了拍刘奚的肩膀,言语中满是讚嘆与肯定。
“此赋,已然初具大家气象。”
听著挚友截然不同却同样真挚的讚誉,刘奚胸中翻腾的激盪渐渐平復,化为一种沉甸甸的清明。
他知道,经此一夜,一切都已不同。
今夜之前,刘奚这个名字,只是洛阳城中一小撮年轻士人圈子里的谈资。
他可以是尚书台里那个能干的刘监丞,也可以是那个好胡风的狂徒。
而今夜之后,这篇《大鹏赋》將传遍洛阳的大小聚会,传入各家公卿的耳中。
这不是终点,而是另一个开始。一个再也无法回到平静的开始。
清谈场上,以人心之用立论,击溃袁氏,是立下了玄学之体。
向秀之子的现身,则为他的学问,加上了无可辩驳的正统。
孝车的出现,洗清一切有关礼法的詰难。
而最后这篇《大鹏赋》,便如九天惊雷,將其声望彻底推至顶峰。
如果说之前的刘奚,是一块尚待雕琢的美玉。
那么今夜之后,他已是一柄出鞘的利剑,寒光毕露,名动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