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夕阳余暉里的绵长歌(1/1)
入夏后的某个傍晚,晚霞把半边天都染成了金红色,院里的葡萄藤被镀上层暖光,叶片边缘像镶了圈金边。许朗坐在藤椅上打盹,手里还攥著本翻旧的《算术大全》,是他年轻时教夜校用的,书页边缘卷得像波浪。苏晚坐在旁边择菜,竹篮里的豆角翠绿,沾著点井水的潮气,她择得慢,偶尔抬头看看许朗,眼里的笑像落了层蜜。
“太爷爷!太奶奶!”小望春的女儿蹦蹦跳跳地衝进院,羊角辫上的红绸子晃来晃去,手里举著张画,“老师夸我画得好!”画上是满院的人:太爷爷在劈柴,太奶奶在缝衣服,爷爷在看书,奶奶在做饭,她自己则追著只黄狗跑,太阳被画成了个金黄的圆,像块刚出锅的糕。
许朗被吵醒了,揉揉眼睛接过画,老镜滑到鼻尖上,他推了推眼镜,指著画里的太阳笑:“这太阳画得好,像傻柱叔蒸的红馒头。”小姑娘歪著头问:“太爷爷,您年轻时也像画里这样吗?”苏晚在一旁接话:“你太爷爷年轻时啊,比画里还精神,能一口气修三张课桌椅。”
傻柱端著个铝盆从厨房出来,盆里是刚炸好的面鱼儿,金黄酥脆,香气飘出老远。“小丫头片子,尝尝太爷爷的手艺!”他往孩子手里塞了根,自己也捏了根嚼著,牙口不如从前,却吃得香,“许朗,苏老师,今儿燉了绿豆汤,冰镇过的,解腻。”他的背更驼了,走路时像背著座小山,却还是天天往厨房钻,说“闻著油烟味踏实”。
秦淮茹的重孙子也来了,跟在小姑娘后面,手里攥著个弹弓,是望春给他做的。“太奶奶,我给您打只麻雀!”被秦淮茹拍了下手背:“不许胡闹!麻雀是益鸟。”她现在耳朵有点背,说话嗓门大,却总把孩子们护在身后,像只老母鸡。她往许朗和苏晚手里各塞了个苹果,“供销社新到的,甜著呢。”
二大爷的金鱼缸摆在廊下最显眼的地方,里面的鱼换了又换,只有那尾“墨龙”的后代还在,黑得发亮,游得自在。他现在很少出门,就坐在鱼缸旁的小马扎上,看鱼,也看院里的人,偶尔说句话,声音轻得像风拂过树叶:“这院啊,越来越热闹了,比当年强。”三大爷坐在他旁边,手里转著个油光鋥亮的核桃,是许朗送的,他记性更差了,却记得给每个孩子分,说“甜了心就暖了”。
望春下班回来,手里拎著个布包,里面是给许朗和苏晚买的新布鞋,软底的,绣著防滑纹。“爸,妈,试试合脚不?”他蹲下来给许朗穿鞋,动作像当年许朗给他穿鞋时一样轻,“单位发了降温费,给您俩买了台电风扇,晚上睡觉能舒坦点。”
晓梅跟在后面,手里抱著个西瓜,绿皮上带著深绿的条纹,是刚从瓜摊挑的。“切开给大伙尝尝,沙瓤的。”她把西瓜放在石桌上,刀刚碰到瓜皮,就听见“咔嚓”一声裂了缝,红瓤黑籽,汁水顺著桌沿往下滴,像串小珠子。
念秋也带著丈夫来了,手里拎著个保温桶,里面是她燉的银耳羹,放了冰和莲子,甜得清心。“妈,您最近总咳嗽,喝点这个润润喉。”她给苏晚盛了碗,又给许朗也盛了碗,“爸,您也喝点,败火。”她现在是小学的教导主任,说话做事像苏晚,温和却有分量。
院里很快摆开了小桌子,面鱼儿、绿豆汤、苹果、西瓜、银耳羹,满满当当摆了一摊。孩子们围著桌子转,你抢我夺地吃著,笑声像银铃,撞在葡萄架上又弹回来。许朗看著这场景,突然想起几十年前,傻柱在院里燉羊蝎子,黄狗撞翻了炉子,大伙笑得直不起腰的样子,眼眶一下子就热了。
“爸,您还记得不?”望春给许朗递了块西瓜,“小时候我总偷傻柱爷爷的吃,被他追著打。”傻柱在一旁接话:“你那时候跟小饿狼似的,一偷就是半罐!”引得大伙直笑,笑声里,时光好像重叠了,当年的小屁孩成了大人,当年的大人成了老人,只有这院的烟火气,还跟从前一样浓。
太阳慢慢沉下去,晚霞的顏色淡了,院里亮起了灯,橘黄色的光暖融融的,照在每个人脸上。许朗看著苏晚给小丫头擦嘴角的西瓜汁,看著望春和念秋嘮家常,看著傻柱和秦淮茹逗孩子,看著二大爷和三大爷慢慢喝著绿豆汤,突然觉得,这一辈子就像这院的葡萄藤,缠缠绕绕,却结满了甜,而他和苏晚,就是这藤上最老的那截,看著新枝一天天爬满架,心里比谁都踏实。
夜里,孩子们睡熟了,院里静悄悄的,只有葡萄叶被风吹得沙沙响。许朗和苏晚坐在灯下,翻著那本旧相册,里面有他们年轻时的合影,有孩子们从小到大的照片,还有满院人凑在一起的热闹。“你看这张,”苏晚指著张泛黄的照片,是许朗第一次办扫盲班时拍的,煤油灯下,他站在讲台上,眼神亮得像星星,“那时候你真年轻啊。”
许朗点点头,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在灯下像两段老树枝,却还是那么暖。“年轻好,现在也挺好。”他看著窗外的月光,落在院里的葡萄架上,像撒了层银粉,“你看这院,多好。”
苏晚往他身边靠了靠,头抵著他的肩膀:“是啊,都挺好。”远处传来卖冰棍的吆喝声,混著晚风飘过来,带著点甜丝丝的气,像很多年前那个夏天。
许朗知道,这院里的故事还长著呢,像这葡萄藤,一年年爬满架,结出一串又一串的甜;像这老槐树,岁岁发新芽,长出一片又一片的绿。而他和苏晚,就守著这院,守著这满院的烟火,守著一辈辈传下来的暖,在夕阳的余暉里,慢慢哼著首绵长的歌。这歌里有春的桃,夏的蝉鸣,秋的银杏,冬的落雪,有孩子们的笑,有伙伴们的闹,有说不尽的暖,道不完的甜。
月光透过窗欞,落在两人的霜鬢上,像撒了把碎银。许朗把苏晚的手攥得更紧了,心里的暖,像刚熬好的银耳羹,慢慢漫开来,漫过了整个夏夜,漫向了那些看得见的,和看不见的,永远充满希望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