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冬至饺,炉火暖,岁末安(1/1)
立冬刚过,一场雪就落了下来,不大,像撒了把盐粒子,落在青石板上,瞬间就化了,只在墙根积了薄薄一层,衬得院角的腊梅骨朵更显娇黄。苏晚坐在厨房的灶台前,手里攥著块麵团,正使劲揉著,面香混著煤炉的烟火气,在屋里漫开。“冬至得吃饺子,”她对蹲在炉边添煤的傻柱说,“老话说『冬至不端饺子碗,冻掉耳朵没人管』,得多包点,给张奶奶也送一碗。”
傻柱往炉膛里塞了块蜂窝煤,火苗“腾”地窜起来,映得他脸上的皱纹都暖了。“馅儿备好了?”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凑到案板前看,白菜剁得细碎,绿中带白,拌著肥瘦相间的肉末,酱油一浇,油光鋥亮的。“白菜猪肉馅,”苏晚往馅里撒了把虾米,“鲜得很,小远就爱吃这个。”案板是老松木的,用了二十多年,中间凹下去一块,像个浅浅的月牙,是岁月磨出的痕跡。
许朗坐在堂屋的藤椅上,手里裹著条厚毯,膝盖上放著本旧相册。相册的封皮是红色的,边角已经磨白,里面夹著张泛黄的黑白照片,是他年轻时和妻子的合影,两人站在雪地里,穿著厚厚的袄,笑得眉眼弯弯。“你姥姥包的饺子,”他指著照片,对凑过来的小远说,“褶捏得比儿还好看,有年冬至,她在饺子里包了枚铜钱,我咬著了,高兴得半夜没睡著。”
小远穿著件新做的猴,帽子上的绒毛蹭著脸颊,痒痒的。他趴在许朗腿上,看著相册里的老照片:“太爷爷,铜钱现在还在吗?”许朗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枚锈跡斑斑的铜钱,边缘磨得圆滑。“在呢,”他把铜钱放在小远手心,“给你留著,今年冬至也包进饺子里,看谁有福气咬著。”
晓梅和建业中午就来了,晓梅手里拎著个保温桶,里面是刚熬好的羊肉汤,膻香混著萝卜的清甜味,老远就能闻见。“妈,冬至喝羊肉汤,暖和一冬天,”她把保温桶放在灶台上,“我加了点当归,补气血。”建业扛著袋麵粉进来,是特精粉,袋子上印著“富强”两个字。“同事说这麵粉筋道,”他把麵粉放在案板旁,“包饺子不容易破。”
包饺子的时候,一大家子围在案板旁,说说笑笑的。苏晚擀皮,擀得又圆又薄,像荷叶托著露水;晓梅包的饺子小巧玲瓏,褶捏得细密,像只只小元宝;建业手笨,包的饺子歪歪扭扭,有的还露著馅,被小远笑话“像没扎紧的钱袋”;许朗年纪大了,眼神不好,就在旁边摆饺子,把包好的饺子在盖帘上摆成圈,说“圈住福气跑不了”。
傻柱负责烧火,煤炉的火不旺,他就往炉子里添块劈柴,火苗“噼啪”响著,把厨房烘得暖暖的。“我小时候,”他往锅里添了瓢水,“冬至没煤烧,就用柴火烧炕,炕烧得烫屁股,饺子煮在铁锅里,半生不熟的,可一家人抢著吃,觉得比啥都香。有年我妈在饺子里放了块冰,我咬著了,甜得直咂嘴,现在想起来,那甜味还在舌尖上呢。”
许朗忽然停了手,望著窗外的雪发呆。雪下大了,像柳絮似的飘著,把胡同里的屋顶都染白了。“那年在东北,”他缓缓开口,“冬至的饺子是在雪地里煮的。行军锅架在雪堆上,烧的是干牛粪,饺子冻得硬邦邦的,煮了半天也不熟,可没人抱怨,都知道能吃上口热乎的,就是天大的福气。有个小战士,才十六岁,把自己的饺子分给我半个,说『大叔,您年纪大,多吃点』,可转年开春,他就牺牲在战场上了……”他说著,声音有点哽咽,用袖口擦了擦眼角。
苏晚往许朗碗里倒了点热水:“爸,別想那些了,现在日子好了,饺子管够,羊肉汤也管够。”许朗点点头,拿起个饺子皮,慢慢捏著:“是好了,好得做梦都不敢想。”
饺子下锅时,傻柱站在灶台前,看著沸水把饺子浮起来,像群白胖的鱼在水里翻。“点三次水,”他念叨著,“一滚去腥,二滚去寒,三滚招財进宝。”每次点水,都要往锅里撒点盐,说这样饺子不粘,日子也能像这饺子一样,清清爽爽不打结。
饺子出锅时,个个鼓著肚子,咬一口,滚烫的汤汁溅出来,白菜的清爽混著肉香,在嘴里化开。小远吃得急,烫得直吐舌头,手里还攥著瓣蒜,说“就著蒜吃,暖和”。建业给许朗盛了碗羊肉汤,汤里漂著葱和香菜,热气腾腾的。“爸,喝口汤暖暖身子。”许朗喝了口,羊肉的香混著当归的药香,从喉咙暖到胃里。
饭后,雪停了,月亮从云缝里钻出来,照在雪地上,亮得晃眼。小远和建业在院里堆雪人,用煤球做眼睛,胡萝卜做鼻子,傻柱在旁边看著,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堆的雪人,也是这样,太阳一出来就化了,可第二天还是想堆。
晓梅在收拾碗筷,见案板上还剩几个没煮的饺子,就问:“妈,这几个咋办?”苏晚笑著说:“留著,明天早上煎著吃。冬至的饺子煎著吃,叫『金元宝翻身』,来年准发財。”
许朗坐在藤椅上打盹,嘴角还沾著点羊肉汤的油星。傻柱在修煤炉,炉子里的火快灭了,他往里面添了块煤,火苗又“腾”地窜起来。“等过了冬至,”他对苏晚说,“天就该一天比一天长了,日子也该越来越亮堂了。”
苏晚望著院里的雪人,雪人戴著傻柱的旧帽子,围著晓梅的红围巾,在月光下憨憨地笑。她忽然想起早上许朗说的话——当年咬著铜钱的甜。是啊,日子就像这冬至的饺子,得用爱包著,用暖煮著,才能吃出那股子熨帖的甜。雪会化,饺子会凉,可这院里的烟火气,这一大家子围坐的热乎劲,就是岁末里最瓷实的安稳,像炉火一样,烧得旺旺的,暖著往后的日子。
夜渐渐深了,胡同里静悄悄的,只有偶尔传来的狗吠声。灶房的灯还亮著,苏晚在洗白菜,水声哗哗的,和煤炉里火苗的“噼啪”声混在一起。窗台上的羊肉汤还温著,裊裊的热气里,藏著点说不清的盼头,像这冬至后的白天,悄悄变长,一点点照亮前头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