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卫生科里藏刀锋,赤脚郎中有担当(1/2)
卫生科在厂部办公楼一层最西头,走廊尽头。路白拿著厂办秘书开的借调条,推开了那扇漆皮斑驳的木门。
一股浓烈的消毒水混合著陈年药味的气息扑面而来,不算难闻,却带著一种医院特有的、令人下意识绷紧神经的肃穆感。光线有些昏暗,不大的房间里,靠墙立著几个掉漆的玻璃药柜,里面药品稀稀拉拉,大多是些碘酒、红药水、纱布、签之类的基础耗材。两张並在一起的旧办公桌,桌上堆著些病历本和处方笺。靠窗一张铺著白布的诊疗床,床边立著个锈跡斑斑的输液架。
一个穿著洗得发白的护士服、梳著两条麻辫的年轻姑娘正低头整理著纱布,听到门响抬起头,看到路白,圆圆的脸蛋上露出几分好奇和侷促:“同志,你找谁?”
“你好,我是钳工车间的路白,奉杨厂长指示,暂时借调到卫生科帮忙。”路白递上借调条,笑容温和。
“哦!你就是路白!”小护士眼睛一亮,接过条子看了看,脸上立刻露出热情的笑容,“我叫周晓白,科里的护士。李科长刚出去办事了,交代说你要来。快请进!”
周晓白很健谈,带著路白熟悉环境,介绍著卫生科那点可怜的家当:听诊器只有一个,胶管都老化了;血压计是水银的,刻度有些模糊;处理外伤的器械只有几把镊子和剪刀,消毒全靠一个煤油炉煮开水。唯一的“大件”是个存放疫苗的小冰箱,嗡嗡作响,噪音不小。
“咱们科…主要是处理点小磕小碰,开开病假条,大病还得往外面送。”周晓白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说,“李科长说…说咱们条件就这样,工人兄弟也理解…” 她话里话外,透著一丝无奈和对李怀德的不以为然。
正说著,门外传来脚步声。李怀德背著手,踱著方步走了进来,脸上依旧是那副倨傲的神情。看到路白,他细长的眼睛眯了眯,鼻子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
“李科长。”路白和周晓白同时打招呼。
“嗯。”李怀德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后坐下,拿起搪瓷缸子喝了口水,眼皮都没抬,“路白是吧?厂长看重你,让你来帮忙。不过咱们卫生科,有卫生科的规矩。治病救人,不是儿戏!一切行动,要听指挥!懂吗?”
“是,李科长。”路白应道,態度恭顺。
“你的任务,”李怀德放下缸子,终於正眼看向路白,眼神里带著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刁难,“杨厂长交代了,要推广你那套…防暑降温和缓解劳损的土办法。这事儿,你自己张罗。科里人手紧张,周护士有自己的工作。材料、场地、宣传…你自己想办法。需要什么东西,写个条子给我批。”他顿了顿,语气加重,“但是!有一条你必须记住!只能在厂里推广土办法!绝对!绝对不允许用你那些来路不明的『药』给工人治病!出了任何问题,你负全责!听清楚没有?!”
最后一句,几乎是厉声喝问,带著赤裸裸的警告和推卸责任。
路白心中冷笑。这李怀德,既想利用他应付杨厂长的任务,又怕他抢了风头或惹出麻烦,更怕他那“土药”真有效,打了卫生科的脸。所以画了个大圈,只让他干费力不討好的“推广”活,还卡死资源,更要命的是,直接封死了他用药的路!用心何其险恶!
“听清楚了,李科长。”路白脸上没有任何不满,反而认真地点头,“我一定遵守规定,只推广经过验证、安全有效的土办法。至於用药,肯定要按正规流程,以卫生科和医院为准。”
李怀德见路白如此“识相”,脸色稍霽,挥挥手:“行了,地方你自己找,就在这走廊尽头拐角那块空地吧,平时堆杂物的。自己去收拾出来。没事別在科里瞎晃悠,影响正常工作!” 说完,便拿起一份报纸,不再理会路白。
路白心中瞭然。这是要把他彻底边缘化,丟到角落里自生自灭。他无所谓地笑了笑,对周晓白点点头,转身走向李怀德指定的那块“宝地”。
所谓的“空地”,其实就是楼梯拐角后面一个不足五平米的三角地带,堆满了废弃的桌椅板凳、破旧宣传板和一些沾满灰尘的杂物。光线昏暗,空气里瀰漫著灰尘和陈腐的气味。
“这也太过分了…”周晓白跟过来看了一眼,忍不住小声嘀咕,脸上带著同情。
“没事,收拾收拾还能用。”路白反而笑了,挽起袖子,“地方小点,清净。周护士,麻烦借我个扫把和簸箕?”
周晓白连忙点头:“有有有!我帮你!”
两人忙活了大半个上午,才把杂物清理到一边,勉强腾出一小块地方。路白又找来几块破木板,搭了个简易的台子当“宣讲桌”。没有黑板,他就从废品堆里翻出一块相对平整的旧三合板,用粉笔写上几个大字:“防暑降温小妙招”、“关节劳损缓解法”。
简陋的“土办法推广站”,就这么磕磕绊绊地开张了。
路白也没閒著。他利用中午休息时间,拿著杨厂长批的条子(李怀德虽然卡资源,但杨厂长的条子他不敢不认),去后勤仓库领了些粗盐、艾草(厂里劳保用品仓库居然有少量库存)、旧毛巾,又从废料堆捡了几个破木盆,洗乾净备用。
下午,他就在那块“三角地”支起了摊子。一开始,路过的工人都好奇地张望,但没人上前。路白也不急,自己动手熬起了“防暑凉茶”——用的是他自掏腰包买来的金银、菊和甘草(粮票换的),又往几个破木盆里打满了凉水。
淡淡的草药清香和清凉的水汽,在这闷热的午后,像磁石一样吸引著下工路过的、满身汗臭的工人们。
“哎,小路大夫?真是你啊?”一个认识路白的翻砂车间工人凑了过来,看著咕嘟冒泡的茶桶,“这是…?”
“防暑凉茶,清热解渴,大家隨便喝!”路白笑著招呼,拿起一个掉了瓷的搪瓷缸子,舀了一缸子凉茶递过去,“还有这凉水,热得受不了的兄弟,泡泡手泡泡脚,立马凉快!”
那工人將信將疑地喝了一口,眼睛一亮:“嘿!真不错!凉丝丝的,带点甜!解渴!”他几口喝完,又招呼同伴:“老张!快来尝尝!小路大夫熬的凉茶,比那劳什子汽水好喝多了!”
有人带头,工人们立刻围了上来。凉茶免费,凉水隨便泡,还有路白在一旁耐心讲解著防暑小窍门和缓解关节痛的土办法(热敷粗盐、艾草泡脚等),操作简单,一听就懂。很快,小小的三角地就挤满了人。喝凉茶的,泡脚的,听讲解的,议论纷纷,气氛热烈。
“这小路大夫,真有办法!”
“这凉茶比卫生科发的仁丹管用多了!”
“艾草泡脚?我家门口就有!晚上回去试试!”
“这路白同志,是真心为咱们工人著想啊!”
讚誉声不绝於耳。消息像长了翅膀,迅速在各车间传开。接下来的几天,路白那个简陋的“推广站”成了厂里最热闹的地方之一。下工的工人路过,总要过来喝口凉茶,歇歇脚,听听路白用通俗易懂的话讲点健康知识。路白也来者不拒,態度温和耐心,遇到有工人诉说哪里不舒服,他也会用按摩、刮痧(那块捡来的瓷片派上用场了)等手法当场缓解一下,但坚决不碰任何药品,严格遵守李怀德的“禁令”。
工人们对路白的好感与日俱增,对卫生科的不满也越发强烈。卫生科的门前,越发冷清。
这一切,都被坐在办公室里的李怀德看在眼里。他听著外面走廊传来的喧闹声和工人们对路白的称讚,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手里的报纸被他捏得变了形。
“譁眾取宠!不知所谓!”他低声咒骂著,细长的眼睛里闪烁著嫉恨的火焰。路白的成功,就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他脸上!更让他心惊的是,路白在工人中的威望越来越高,长此以往,他这个科长还怎么当?
必须想办法!必须把这个碍眼的“土郎中”赶走!或者…让他彻底栽个大跟头!
机会,很快就以一种极其惨烈的方式出现了。
这天下午,路白正在三角地给几个老工人演示用炒热的粗盐包裹膝盖热敷,讲解著注意事项。突然,厂区方向传来一阵尖锐刺耳的汽笛长鸣!
是紧急事故信號!
紧接著,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和混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快来人啊!救命啊!翻砂车间出事了!”
“老孙头!老孙头被钢水烫了!快让开!快让开!”
人群像炸了锅一样分开一条通道!只见四五个浑身沾满黑灰、脸上带著惊恐的工人,七手八脚地抬著一个浑身焦黑、血肉模糊的人,疯了一样朝著卫生科方向衝来!被抬著的人发出非人的、断断续续的惨嚎,空气中瞬间瀰漫开一股皮肉烧焦的恐怖气味!
是严重烫伤!而且是高温钢水烫伤!极其危险!
抬人的工人直接撞开了卫生科的门,哭喊著:“李科长!快!快救救老孙头!”
李怀德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嚇得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当他看到担架上那个浑身焦黑、皮开肉绽、甚至能看到森白骨头的躯体时,脸“唰”的一下变得惨白如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当场吐出来!
“这…这…”他嘴唇哆嗦著,指著担架,话都说不利索了,“快…快送医院!送医院啊!我们这…处理不了!”他声音尖利,带著明显的恐惧和推卸责任。
“医院离这十几里地!老孙头等不了了啊!”一个抬担架的工人带著哭腔吼道,“李科长!您快想想办法!先给止止痛!包一下啊!”
“止痛?包一下?”李怀德看著那恐怖的伤口,只觉得头皮发麻,手脚冰凉。卫生科那点碘酒纱布,在这等伤势面前,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平日里的官架子荡然无存,只剩下本能的恐惧和逃避,“没…没办法!这必须专业处理!快送医院!再耽误人就没了!”他几乎是吼出来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仿佛担架上是什么瘟疫。
周围的工人们看著李怀德这副惊慌失措、推諉退缩的模样,再看看担架上老孙头那惨不忍睹的痛苦样子,眼中瞬间充满了愤怒和绝望!
“李怀德!你还是不是人!”
“卫生科是干什么吃的?!”
“老孙头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跟你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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