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什么情感能和我产生共鸣?(2/2)
人们推推搡搡地争着上直升机,完全不见平时客气礼貌的模样。方奕归没去挤直升机,他不擅长做这种需要争抢的事。他当时睡眼朦胧地走出房间,被别人毫不留情地撞开了,他们急着跑上直升机。方奕归看到撞他那些人里面,有请他吃绿豆糕的人,也有邀请他一起跳舞的人。方奕归不怪他们,他们这么做是想活下去,是生存的本能。他又想起被偷钱包时,他看到的那条肮脏发臭的街道,他无法想象那条街上的人在这场灾难中会经历什么。
过了一会儿,又来了三辆直升机,酒店里又有些人离开了。
方奕归是搭乘第七波直升机离开90区的。
46.
路同平静地拆开腿上和手臂上上的布条,又找了块毛巾咬着,把自己身上正在生长的宝石从肉上挖下来。宝石正在缓慢生长,越长面积越大,每长一点就会让人疼得死去活来。方奕归给了他一颗新的空浊珠,但空浊珠对他已经不起作用了,他把那颗新的空浊珠给了山寂。
在90区,人们旧的伤口还没有恢复,新的伤口却又专横地增添,于是生命本身就成了一道难以愈合的伤口。
但也有好消息传来了,在大众面前,90区的真实情况终于瞒不住了。因为89、88、91区也出现了几起宝石化的病例,瘴气、勾云塔和宝石化的事终于被迫公布于众了。虽然出城口还是被封锁着,禁止90区里面的人们出去,但外面的人能进来。于是捐赠物资的车开进了90区,也有支援队伍的车开进来了,网络也开放了。情况变得比之前好了,好得要太多了。
然而勾云塔顶端的火依旧没有熄灭,但火势也没有往下蔓延。那团火就栖息在勾云塔的108层那里,像在那里筑了巢,一直熊熊燃烧着,一直流光溢彩着,向人们展示着神性的美丽和恐怖。
无论是白昼还是黑夜,天空仍旧是漆黑一片。勾云塔的那片火代替了太阳,成了90区不会熄灭的光源。
47.
路同依旧会时不时去宿柳楼那里帮忙,给活着的人带来心理安慰,超度死了的鬼魂。
孟途也憔悴了许多,就连他肩上的那只八哥也比平时话要少了。时间不断地向前走去,带来一连串宝石化的人和死者,死亡每天都在增加,日子依旧没有尽头。
孟途评价路同,“你现在成了整个花月楼的偶像。”
路同开玩笑,“好啊,那我马上出道去赚钱。然后上节目,被打假,进局子,整个过程一气呵成。”
八哥喊,“出道!出道!一气呵成!”
孟途就笑,“那个时候我怎么都会把你赎出来的。”
路同也笑,“那我就在这里提前感谢你了。”
两个人都笑得很疲惫,孟途又说,“你要是觉得累,可以不来的,她们不会怪你。”
路同问,“你呢?累吗?”
孟途回答得坦诚,“累啊。”
路同说,“我还以为你会回答不累。”
孟途说,“在她们面前我不能表现出来累,但连在你面前也不能表现的话,那我也太惨了。”他故意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伤口好痛,头也好痛,全身都好痛,还睡不好觉,真的好累。”
路同朝孟途伸出一只手,“把你的手给我。”
孟途没有问什么,向路同伸出了右手。路同用双手握住了孟途的那只手,放在了自己额头,“我不能帮你做什么,但我想告诉你。”他闭上了眼睛轻轻地说,“这是人的体温,不要放弃生命,你是,我也是。”
孟途把额头靠在了路同的手上,一时之间,有什么柔和温暖的东西在他们周围扩散开来了。在昏黄的灯光下,他们俩的影子重叠在了一起,成了一个人的,就像两个人的希望系在了一起。
48.
夜空深邃而寂静,布满了明亮的繁星,但地面上却弥漫着痛苦和混乱,方奕归打着伞站在夜空下发呆想。他现在是处于91区的救助区里,在做志愿者帮忙。
目前除了90区以外,87区、88区、91区等区域也出现了许多宝石化的病症,但所幸症状都比较轻,及时动手术和祛除瘴气的话,就还有很大痊愈的可能。
很多人和组织给这些区域捐赠了金钱、物资和人力,方家也是,以阿含队的名义捐赠了一些,又以方家自己的名义捐赠了一些。方奕归想去当志愿者帮忙,他想为那些受苦的人做点什么。
方母听了方奕归的想法,说,“这个想法很好,能给方家挣个好名声,也能锻炼到你自己。”于是方奕归被派到91区当志愿者,那里是被瘴气影响得不算严重的一个区域。方奕归一开始也知道他没办法进90区,90区太危险了,他又不是专业人员,去90区以后他连保护自己都做不到。
于是方奕归就想,搬东西也好,打扫卫生也好,无论什么零碎的活他都愿意干,他想帮到那些患病的人。
但一切都和方奕归想得很不一样,他明明隐瞒了自己的名字,甚至还用了一个假名字,但还是有人知道了他是方家的人。于是所有的活他都不用做了,有人巴结他,拦着他不让他做事,“小方,这些事哪里需要你做啊,放着给别人做。”还有人嫌恶他,冷漠地撞开他,“少爷就别来这里碍事了,这里不是让你来玩的地方。”
方奕归叹气,他看到夜空中有一颗星星落下去了,就像是正在逝去的生命一样。
49.
方奕归被调去了儿童病房做看护工作,虽然说是看护工作,但上药换纱布洗澡换衣服这些事有专门的人负责,他只需要把每天的零食发给这些小孩。
那群孩子染病的程度不同,最严重的一个被截掉了右腿,十几岁左右的男孩,是从89区转移到这里来的。他们虽然生了病,但大多数都很活泼,看到方奕归来送零食就会很高兴地围上来,还让方奕归陪他们玩。然而那个截肢的男孩不是这个样子,每次方奕归去病房的时候,他总是面无表情地望向窗外,连看都不想看方奕归一眼。
方奕归怕那个男孩躺在床上闷,特意找了几本带给他看。方奕归去病房的时候,那个男孩本来在眉飞色舞地和另一个男孩讲话,但他一看到方奕归来了,立刻板起脸不说话了。他把视线也转向了窗外,冷漠地盯着窗外的一棵树看。
方奕归知道这个男孩不喜欢自己,小心翼翼地把书放在了他床边,又说,“你如果觉得无聊的话,可以看看这几本。”
男孩依旧没有转过头看方奕归一眼,没有回话。
50.
第二天,方奕归又给那个男孩带了一个遥控车,他家对他用钱总是管得很严,说是不让他养成大手大脚的坏习惯,他是用自己攒了一年多的生活费买的。他本来打算用那笔钱买个帐篷,下次去拍流星的时候用。
但男孩依旧面无表情地盯着窗外,没有理他。
第三天,方奕归把从午饭里省下来的一盒芒果双皮奶带给了那个男孩。方奕归很喜欢吃双皮奶,他吃午饭的时候把双皮奶放得离自己老远,努力让自己不去想它,好不容易才忍住没吃掉那盒双皮奶。甚至都有几个小孩嚷着方奕归偏心,但男孩依旧冷若冰霜,对方奕归视若无睹。
被这么对待,方奕归难免有些失落。但他又想,有付出就会有回报,只要自己诚心,那个男孩怎么都会对自己敞开心扉的吧。
然后在第四天,方奕归去病房发零食,那个男孩终于开口和他讲话了。男孩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目光死气沉沉,既没有悲伤,也没有愤怒,就像他的眼睛已经生了锈,“你是在同情我?你生在一个不明白艰苦为何物的家庭里,而我的家庭每天都要为吃不饱穿不暖发愁。同情是情感共鸣的意思,你有什么情感能和我产生共鸣?”
“我不是……”方奕归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又听到男孩一字一句地说,“你说你不是,你姓方,你和你的家人还有所有的祖祖辈辈,全部都是高高在上的人,全部都在蚕食被你们称为‘低贱’的血与肉。你高高兴兴地吃饱了饭,却没有听到每一粒米后面的声音。那些声音在哭,在泥土里哭,在烟囱里哭,在筷子底下哭,在你们嘴里哭,在我们这种人的灵魂里哭。你说你不是,你什么都不用做就能活得轻松自在,你们把生活的担子转移到我们身上,强行压在我们肩上,我们连心脏都沉重得像煤块一样。你说你不是,你这样难道就不是在吞吃别人的生命?”
方奕归被质问得哑口无言,他觉得鼻子发酸。他怕自己在这群孩子面前哭出来,飞快地把零食分发完,然后逃一般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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