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8章 涤生落水(2/2)
这些百战余生的六团的水师将士厮杀经验丰富,配合默契,往往三五人一组,便能将数量两三倍于己的湘勇杀得人仰马翻。
湘江江面上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湘勇的惨叫声此起彼伏,湘勇或是被砍死,或是跪地投降,或是跳水逃生。压根就是一边倒的屠杀。
湘勇水师的船只一艘接着一艘被营勇的六团的水师将士夺取。
曾国藩在后方主船上,看得目眦欲裂却无可奈何,见情况不妙,曾国藩急令道:“撤退!快撤!撤退!”
然而,败局一旦形成,即便撤退也是一种奢望。
湘勇船只争相掉头,互相碰撞,更加混乱。
北殿水师战船则趁势追杀,火炮、抬枪射出的子弹如同泼雨般倾泻过来。
一个接着一个湘勇被扫倒,或是倒毙在舟船之上,或是跌落至湘江之中。
就在这极度混乱之中,江夏号火轮船的侧舷一门三十二磅舰炮开火了,一颗三十二磅舰炮破空而出,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精准地命中了刚刚登上一艘小艇,往岸上逃命的曾国华。
轰!!!
伴着一声巨响,曾国华所乘坐的小艇几乎被拦腰炸断。
曾国藩眼睁睁看着二十几步外那条小艇在剧烈的爆炸中解体,木片、人体的残肢混合着血雨,漫天飞溅!
他甚至没能看清弟弟最后的身影,曾国华连一具完整的遗体都未能留下,仅存残缺不全的尸体同其他漂浮在湘江上的湘勇尸体混杂在一处。
“国华!!!”
曾国藩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号,眼前一黑,巨大的悲痛和惊骇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心头。
他只觉得天旋地转,气血上涌,脚底一个踉跄,竟从摇晃的船头失足,直直栽入了湘江之中!
“曾大人!”
“大哥!”
身旁的亲兵和曾国荃见曾国藩落水不由得发出惊恐焦急的呼喊声。
涛涛湘江水瞬间淹没了曾国藩,宽大的衣袍吸水后变得沉重无比,曾国藩挣扎着在江中扑腾,呛了好几口水都顾不上。
千钧一发之际,杨载福眼疾手快,甩掉号衣,大吼一声,一个猛子便扎入湘江,奋力游到曾国藩身边,一把抓住正在下沉的曾国藩,在曾国荃和其他亲兵的协助下,拼命将曾国藩拖上了附近一条尚未完全损坏的舢板船上。
曾国藩瘫在船板上,浑身湿透,官帽遗失,面色惨白如纸,不住地咳嗽,吐出浑浊的江水,活脱脱地一条落水狗。
失魂落魄的曾国藩一脸茫然,抬眼望着江面上那些仍在大杀四方的北殿战船,望着江面上漂浮的湘勇尸体和船只残骸,尤想到弟弟曾国华连全尸都未能寻回,巨大的悲痛、羞愤、无力感交织在一起,让他几乎晕厥。
在杨载福、曾国荃等人的拼死护卫下,残存的湘勇船队狼狈不堪地岸上溃逃,无论是水师陆师,此刻全成了陆师。
埋伏于湘江两岸多时的北殿陆师伏兵,朝溃逃中的湘勇残兵剩勇掩杀而来。
此时湘勇中残存的那些书生哨官和队官哪里还有收拢溃兵,组织抵抗的心思?
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弃了军器,脱了号衣,向南夺命狂奔。
此战北殿将士缴获湘勇各类大小船只三百余艘,毙杀湘勇逾八百人,俘虏两千六百余人。
曾国藩、罗泽南搜刮湖南民脂民膏,苦心孤诣在湘南地区操练了大半年的湘勇,一战折损过半。
尤其是湘勇水师,好不容易攒出来的三百余艘各类船只全部被北殿所缴获不说,水师主官彭玉麟也于乱军之中被六团的水师将士所俘虏。
经此一战,湘勇没个一两年,只怕是难以恢复元气,尤其是水师,丢人丢船不说,连水师主官都被俘虏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湘勇老营尚在湘南,没有参战。
不过这也在彭刚的意料之内,曾国藩此番北上是政治作秀,把全部家底都压上才是咄咄怪事。
仅仅两个月不到时间,岳州大营的楚军、镇筸兵全军覆没,湘勇折损过半。
一时间长沙城人心惶惶,以为短毛马上又要来攻打长沙城了。
骆秉章、张亮基迅速宣布戒严,关闭城门,日夜巡逻,并组织动员长沙城的民壮协助守城,准备迎接短毛大军的攻城。
然而此次彭刚无意攻打长沙,而是派兵攻占了岳麓山和水陆洲,以及湘江西岸,就地驻营,准备长期驻守监视长沙城内的清军。
由于现在正处于湘江汛期,水陆洲部分低洼地带被淹,无法驻扎大量的部队,彭刚只能遣一营水师将士乘坐轻舟快艇登上水陆洲,控制了水陆洲。
故地重游的彭刚登上熟悉的岳麓山,来到熟悉的岳麓书院,凭高远望长沙城。
透过千里镜,彭刚清晰地望见长沙城西墙城头之上,清军的守军影影绰绰,人头攒动同仓促组织的团练民壮,混杂在一起,日夜巡逻。
滚木礌石被源源不断地运上城墙,火炮被擦拭干净,对准了水陆洲方向可能来袭的方向。
在彭刚看得不是很清楚的城内大街小巷,亦时有兵丁穿行,维持城内秩序。
整个长沙城,如同一只受惊的刺猬,蜷缩起来,竖起了全身的尖刺,紧张地等待着彭刚这个猎手的攻击。
然而,长沙军民预想中短毛铺天盖地、直扑长沙城下的场景并未立刻出现。
骆秉章、张亮基、曾国藩以及众多提心吊胆的官员,远远望见湘江西岸,短毛军的军账如同雨后春笋般立起,一座座营垒以惊人的速度被构筑起来。
更让他们感到担忧的是,短毛还登上了江心的水陆洲。
头一两日,长沙城内的众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以为这是短毛军攻城前的最后部署。
可一连五日过去了,对岸的短毛军除了加固营垒、修扩码头、巡逻警戒外,竟毫无向东岸长沙城方向发起进攻的迹象。
短毛没有搭建浮桥,没有大规模集结船只东渡,只是偶尔对长沙城进行试探性的攻击侦查。
这一反常的迹象,让观望多日的骆秉章等人,终于稍稍缓过一口气。
“看来彭逆此举,意在震慑我长沙,而非即刻攻城。”
骆秉章放下手中的千里镜,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憋在心中许久的浊气,连续数日不眠不休的焦虑,让他这位五十九岁的年轻小老头几近虚脱。
张亮基也抹了抹额头的冷汗,脸上恢复了一点血色,接口道:“观彭逆部署,占西岸,控洲头,立坚营,是要对我长沙形成长久监视之势。眼下汛期,水陆洲难驻大军,其陆师主力皆在西岸,短期内短毛确无强攻之力。”
面憔额悴的曾国藩在曾国荃和杨载福的搀扶下,来到长沙西墙城头之上,望着对岸秩序井然、深沟高垒的太平军营盘,以及水陆洲上那些如同钉子般楔入湘江江心的北殿水兵,皱着眉头说道:“彭逆用兵,深得形格势禁之妙。他不与我们争一城一地之短长,而是占据要害,以静制动,将我长沙数万兵马牵制于此,动弹不得。此策比直接攻城,更为狠辣老到。”
虽然判断出彭刚暂时没有攻城的意图,但城内的骆秉章、张亮基等人,却没有一个人敢真正放松下来。
“即便如此,戒严亦不可废!巡逻更需加强!”没有岳州府的岳州知府江忠源说道,“彭逆狡诈,焉知这不是惑敌之计?一旦我军松懈,彭逆乘虚骤然发难,则悔之晚矣。”
“岷樵所言在理,这也正是本督担心的。”骆秉章点点头,深表赞同,“贼寇近在咫尺,危局未解,长沙军民仍需万众一心,严守城池,方可保长沙城无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