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鹰爪(1/2)
暴雨砸在青瓦上发出碎玉般的声响。
檐角铜铃在狂风里乱颤。
吴仁安提著羊角灯穿过迴廊。
昏黄的光晕扫过药柜第三层时,瞥见沉香木匣边缘渗出的暗红水渍——那匣装著三十年陈的老山参,最忌潮湿。
“要命!”他踩上桐木梯的横档,吱呀声混著雷鸣在空荡的医馆里炸开。
药柜高处的铜环被震得叮噹作响。
二十七个紫陶罐在阴影里吞吐著潮气。
师父又补了几个,替上了碎的。
指尖刚触到木匣雕的稜角,整排药柜突然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百年柏木被暴雨泡胀的榫卯正在缓缓变形。
木匣卡在第七层与第八层间的狭缝里。
像被巨兽咬住的猎物。
吴仁安单脚勾著梯子横樑,大半个身子悬在阴湿的半空。
雨水顺著瓦缝滴进后颈,激得昨日练夜叉桩留下的暗伤隱隱作痛。
他忽然想起前世网购的《大力鹰爪功》扉页插图——那个摆著鹰爪手式的老者。
指节正扣在类似药柜的浮雕上。
“鹰击长空!”
鬼使神差地,他右腕翻转成鉤。
五指扣向木匣边缘凸起的忍冬纹。
本已麻木的指尖突然传来灼热,仿佛有无数艾草灰烬在皮下流动。
药柜深处传来细微的机括声,三百斤重的沉香木匣竟被生生拖出半寸。
“咔嗒!”
木纹间突然弹开道两指宽的暗格。
霉变的苦味混著龙脑香扑面而来。
吴仁安来不及收力,整个人隨著木匣坠落的势头后仰。
电光火石间,他左掌本能地拍向药柜。
施展鹰爪功中的“云鹰探爪”,五指竟在柏木表面犁出五道寸许深的沟痕。
“砰!”
木匣擦著耳畔砸进青砖。
裂开的缝隙里滚出三颗乾瘪的老参。
灼热的疼消失了,转的是一股子清凉。
吴仁安跌坐在狼藉的药渣堆里,怔怔望著自己嵌进木纹的指尖——青灰色的角质层正从指甲根部蔓延。
像是经年捣药形成的老茧,却泛著金属般的冷光。
暴雨声忽然变得遥远,他耳中充斥著奇异的嗡鸣。
被撕裂的木纹深处,半张泛黄的皮纸正隨著穿堂风轻轻颤动。
借著羊角灯的微光,能看见纸面残缺的虎形图案旁留著焦黑的爪印。
“仁安师兄!”厢房传来药童含混的梦囈。
吴仁安慌忙扯下袖口布条裹手,却在触及皮纸的瞬间僵住——一股刺鼻味道,此刻竟从百年前的皮纸上幽幽飘来。
暗格里积灰的陶瓮突然自行崩裂,某种粘稠的液体顺著木纹蜿蜒而下。
他鬼使神差地蘸了点液体涂抹手背,昨日被乌头霜毒侵蚀的紫斑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
瓮底残留的铭文在闪电中一闪而逝:“华佗五禽戏·残卷·虎戏——师兄留”。
铜铃声陡然变得尖锐。
吴仁安转头望向窗外。
七百二十枚铜铃在雨幕里疯狂摇摆,最东侧那枚繫著红绳的铃鐺却在静止中渗出黑雾。
他忽然想起前日解剖的鏢师尸体——那人膻中穴的寒毒,此刻正在他任脉中中隨著功力翻涌。
“啪!”
裹手的布条突然绷断,青灰色的指尖不受控地刺向陶瓮碎片。
飞溅的瓷片在墙面划出北斗七星的轨跡。
最末端的玉衡位正指向药柜顶层的乌头罐。
吴仁安喉头滚动著腥甜,方才运转鹰爪功时,竟有股阴寒气息顺著带脉钻进了气海穴。
暴雨在寅时初刻转弱。
他蜷在药柜阴影里,看晨光一点点爬上破碎的木匣。
被救下的老参静静躺在《五禽戏》残页上,根须间凝结的夜露泛著诡异的琥珀色。
指腹摩挲过皮纸焦痕时,前世那个熬夜翻看武功秘籍的夜晚,突然与此刻重叠。
檐角传来蓝翅蝶振翅的轻响。
吴仁安將残页塞进贴身的鹿皮囊——师父满足了他的愿望。
起身时带翻的铜药匙滚进暗格深处,撞出空荡的回声——那下面似乎还有更大的空间。
但此刻东墙已经传来陆济世晨起捣药的闷响。
——
子时的梆子声漏进窗缝时,吴仁安正將第七块砒霜锭码进药箱。
月光像层银纱覆在晒药场上。
白日里封存的毒草此刻尽数摊开——断肠草泛著幽蓝磷光。
马钱子表皮皸裂如龟甲。
最西侧那筐生附子渗出冰霜。
將青砖染出片蛛网似的白纹。
他褪去葛布鞋袜,赤足踩上沁凉的青砖。
昨日涂抹的七叶莲药油在足底结成胶膜,每步落下都带起黏腻的撕扯声。
药箱铜扣咬进肩胛的旧伤。
八十一斤的重量压得带脉突突直跳。
“夜叉担山...”
吴仁安脊柱缓缓弓出诡异的弧度,左膝外翻抵住井台边缘。
这个姿势让他想起前世公园里练太极的老者。
只是那老者绝不会將脖颈扭到几乎脱臼的角度。
右掌虚握成爪,五根琥珀色的指甲在月下泛著蜡质光泽——前日脱落的旧甲还未长全。
第一步踏出时,足少阴经突然抽搐。
前夜强冲带脉的暗伤化作细针,顺著肾经扎向涌泉穴。
他咬牙將药箱往右肩顛了顛,青铜锁扣与乌头罐擦出火星。
惊得梁间夜梟扑稜稜撞向窗纸。
“嘎吱——”
晒药场东角的楠木烘箱突然自行移开半寸。
他慌忙含住早已备好的冰片。
极寒之气顺著任脉下坠,將翻涌的气血压回气海。
第七步踏在昨日暴雨积成的水洼里。
涟漪盪开的剎那,药箱突然重若千钧。
吴仁安清晰听见腰椎发出枯枝折断般的脆响,眼前炸开无数金芒——那些光芒竟勾勒出前世网购秘籍里的穴位图。
与《青囊养气诀》的周天路线诡异地重叠。
“咳...”
血沫溅在生附子的冰霜上,蚀出蜂窝状的孔洞。
他踉蹌著扶住柏木药柜,指尖无意识抠进木纹。
昨日施展鹰爪功留下的沟痕突然发烫,三百六十道木纹如活蛇游走。
最上层的乌头罐开始渗出霜雾。
吴仁安鬼使神差地摆出更扭曲的姿势——左足尖勾住井绳。
右腿反关节卡在晒药架缝隙,整个上半身拧成麻。
药箱带子勒进脖颈时,他忽然发现这个姿势竟与《五禽戏》残页上的虎扑式暗合。
“轰!”
沉寂多日的带脉轰然洞开。
足少阴经里乱窜的气息突然归位。
化作滚烫的溪流涌入涌泉穴。
青砖上的白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蒸腾的雾气里混著附子毒性的辛辣。
吴仁安惊恐地发现,自己呼出的白气竟在空中凝成个模糊气团。
药柜七十二枚铜铃齐声嗡鸣。
最顶层的乌头罐突然炸裂,靛蓝色的霜粉如烟般迸溅。
吴仁安本能地旋身躲避,扭曲的桩功姿势却让他失去平衡。
药箱脱手飞出,八十一斤毒草天女散般泼向夜空。
“咻!”
三枚柳叶刀擦著耳畔钉入樑柱。陆济世鼠灰色的衣摆扫落檐角蛛网。
老郎中枯指捏著半截艾条,鞭头指向吴仁安扭曲成诡异角度的左膝:“这是哪门子导引术?”
“华...华佗...”吴仁安喉头滚动著血腥气,药箱砸碎的紫陶罐里正爬出百足虫,“弟子在练《五禽戏》...”
“五禽戏?”陆济世的铜尺突然挑起他反折的右腕,“华元化若见你这模样,怕是要从汉墓里爬出来!”
晒药场突然陷入死寂。
七百二十束艾草隨风吹动。
“收拾乾净。”
老人甩袖离去时,一枚青铜铃鐺坠入药渣堆。
吴仁安抹去嘴角血渍去捡,发现铃舌竟是用半截指骨雕成。
寅初的露水凝结在破碎的乌头罐上时,吴仁安终於理清最后一筐马钱子。
他蜷在井台边揉著脱臼的肩胛,发现足印里的积水竟泛著靛蓝色——方才散落的乌头霜毒已渗入青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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