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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鹰喙演武(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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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毕,他拾起一根焦炭,於积满薄灰的石板上,运笔如飞,勾勒出鹰喙崖周遭山川地脉,虽简却神韵俱在。

“你看这里,名为一线喉。”炭笔点向图中一道狭窄隘口,“两侧峭壁滑不留手,仅容两骑並行。若以此地滚石橘木塞其前路,復以火箭焚其后队,使其首尾断绝,自相践踏,阵脚大乱。届时你我踞高临下,强弓劲弩攒射如雨,方为万全之策。”

阿骨勒凝视那石板之上虽简陋却气韵生动的舆图,耳闻江临口中那环环相扣的杀局,

独目之中,第一次流露出深沉的震撼。

他恍然惊觉,眼前少年所思所谋,早已超脱匹夫之勇的衝杀,而是一位深谱天时、地利、人和的统帅之道。

此等蜕变,较之江临刀斩炼罡,更令阿骨勒心神剧震。

二人便在这般一人推衍、一人印证的奇异默契中,静观光阴流转。

及至正午,天降霏霏细雨,如烟似雾,笼罩北疆苍茫大地。

倚靠垛口假寐的阿骨勒,那双鹰眸毫无徵兆地猛然睁开。

“有人。”

江临瞬间自深沉的推演之境抽离,识海中的金戈铁马剎那消散。

他掠至垛口,循著阿骨勒的目光望去。

但见远处官道,泥泞不堪。

一队由几辆巨大篷车组成的队伍,正如同负伤的巨兽,在淒风冷雨中艰难蠕动。

队伍中央,一面残破的威远鏢旗,在湿冷风中无力低垂,旗面撕裂数道,昔日威风荡然无存。

“情形有异。”

江临目力超绝,凝神细观,心头骤然一紧。

这鏢队,哪里是行鏢?

分明是一支浴血溃围的残兵。

人人带伤,血染征袍。

头缠臂裹的血帛早已浸透,步履跟跑,面上刻满深入骨髓的疲惫与惊怖。

更有几辆临时充作伤车的板板,其上横臥著生死不知的重伤者,压抑的痛哼此起彼伏。

一股惶惶如丧家之犬的绝望气息笼罩全队,仿佛身后有索命厉鬼紧追不捨。

“何等凶物,竟能將威远鏢局摧折至此?”江临心中疑云骤起。

两人对视,皆见对方眼底凝重。

遂如磐石蛰伏,收敛气息,於孤峰绝顶,默然注视著这支惊魂之师缓缓而来。

峡內雨势更急,灰白瘴雾自谷底升腾,將本就阴森的峡谷笼入一片诡迷濛。

鏢队行进愈发迟滯,倖存的鏢师紧握兵刃,如惊弓之鸟四顾张望,每一步踏在泥泞中,都似踩在刀尖火海。

正当车队行至峡谷最窄处,两侧危崖几欲合拢的鬼门关隘口一“喉一—”

一声悽厉尖锐、绝非尘世应有之恐怖啼鸣,猛然自头顶那浓得化不开的铅云深处,贯顶而下。

那啼声,非经耳闻,直如九幽魔音,悍然轰入每个人的神魂深处。

剎那间,峡谷內外,无论人畜,皆觉颅脑欲裂,神魂震盪。

一股源自本能的恐惧与绝望,如毒蛇噬心,瞬间住所有生灵。

鹰喙崖上,江临只觉头颅如遭无形重锤猛击,眼前金蝇乱舞,身形剧晃,若非【磐石桩】內劲自发护持心脉,几欲当场昏蕨。

“蹄尸鷲!”阿骨勒面无人色,源自血脉深处的古老恐惧汹涌而出,“狼神庇佑!亡者之喉的守墓凶禽,怎会现世於此?”

“啼户鷺?”江临强忍神魂剧痛,嘶声问道。

“契骨古卷所载,啖尸腐肉,摄魂夺魄的不祥妖物!”阿骨勒声音发颤,“其啼可震散生魂,更可御尸而行!”

话音未落,只见峡谷上空浓雾如帛撕裂。

数道形貌的巨影,如同裹挟著死亡的黑电,自九天扑落。

其身覆灰败如腐的稀疏翎羽,颈项枯稿光禿,顶著一颗禿鷲般的头颅。

那鸟喙却如玄铁弯鉤,闪烁著幽冷死光。

最骇人的是那双眼窝,竟非禽瞳,而是两团惨绿如磷的幽冥鬼火。

“闭目,莫视其眼。”阿骨勒发出撕心裂肺的狂吼。

然而別说下面的鏢师听不见,就算听见,也是为时已晚。

谷底那些惊魂未定的鏢师,先遭魔音贯脑,心神已近溃散。

此刻再见这自地狱扑出的凶物,仅存的一丝斗志瞬间瓦解。

蹄尸鷲俯衝如电,铁喙轻易洞穿颅骨,贪婪啄食那温热脑髓,如同啜饮琼浆。

脑浆进裂,鲜血飞溅。

悽厉的惨豪乍起即灭,尽数被那恐怖的魔啼吞噬。

这非是廝杀,而是一场单方面的、血腥残酷的盛宴。

然而,比这屠戮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紧隨其后。

只见那些脑髓被啄食殆尽的鏢师户骸,竟在啼尸鷲再次发出的诡异啼鸣中,一个个以极其扭曲怪诞的姿態,摇摇晃晃,自血泊中重新立起。

他们空洞的眼窝內,燃起与妖禽如出一辙的惨绿鬼火。

动作僵硬如朽木牵丝,却毫不犹豫地举起生前兵刃,转身,朝著那些尚在血泊中挣扎的昔日袍泽,麻木而致命地挥砍而去!

“阿威,是我啊,醒醒!”一名倖存鏢师看著昔日兄弟化作索命行户步步逼近,发出绝望哀鸣。

回应他的,唯有一柄冰冷的长刀,以及一张彻底湮灭了所有生机的死寂面孔。

同袍相残。

残存的活人在妖禽与尸傀的夹击下,迅速被屠戮殆尽。

转眼间,峡谷重归死寂。

唯余那数只啼尸鷲,饱食血肉后,发出满足的咕咕低鸣。

它们盘旋於户山血海之上,数对惨绿鬼火扫视著自己的杰作,邪异而满足。

最终,似对篷车货物失了兴致,双翼一振,没入浓雾,香然无踪。

只留下这被血雨冲刷的人间炼狱。

鹰喙崖巔,江临与阿骨勒目睹全程,面色皆沉凝如铁。

先前所虑,不过人间权谋,刀兵相向,纵是铁骑会、药王庄之流,行事尚有脉络可循然此刻,这莽莽群山之中,竟连此等只存於上古传说的凶物都復甦现世。

“大长老的预言应验了。”阿骨勒声音苦涩,带著深沉的茫然,“归骨祠封印破,骨狼巫妖出,惊醒沉睡於山脉之心的古老存在。此间平衡已失。”

他望向峡谷中被雨水冲刷的尸骸,独眼凝重如渊:“啼尸鷲,仅是开端。此后,不知还有何等可怖之物,將自九幽地底爬出。”

江临默然。

他深知,阿骨勒所言非虚。

齐王命他做耳目,然此刻所见所闻,早已超脱庙堂藩篱。

此乃关乎存亡续绝之战。

他缓缓侧首,看向身旁同样面色沉重的阿骨勒,一字一句,沉凝如金铁交鸣:“阿骨勒,时不我待。”

阿骨勒独目凝视,静待下文江临目光如电,仿佛穿透重重雨幕瘴雾,直刺峡谷更深处:“我有预感,铁骑会、药王庄凯鬼头山,绝非区区玄铁矿脉,此等上古凶物復甦或与之有莫大干系。”

鹰喙崖巔,江临与阿骨勒默然佇立,恍若两尊石雕。

脚下那片刚刚吞噬了生灵的峡谷,此刻已陷入一片死寂。

连风都似畏怯此地冲天怨戾,悄然敛息。

残破的鏢师尸骸,如同被邪法抽空了筋骨与魂灵的朽木傀儡,以各种扭曲怪诞的姿態,僵立、倒伏於血泥污沼之中。

那空洞的眼窝深处,惨绿鬼火早已隨妖禽远去而彻底熄灭,只余下令人心悸的无尽幽暗。

“下去。”

江临的声音低沉响起,打破了这令人室息的死寂。

阿骨勒並不怕死,但那啼尸鷲所显之诡邪能一一控尸啖魂,已非刀兵可敌,分明触及了契骨古老传说中,那属于禁忌领域的幽暗之力。

“谷底,邪气未散。”他沙哑提醒,声音里带著对未知邪祟的天然忌惮。

江临点点头:“但是我们需要知晓,威远鏢局不惜折损至此亦要护持之物,究竟是什么东西。更需要查明,啼尸鷲此等上古凶物,为何偏在此地现踪。”

他心念如电,直觉此劫绝非偶然。

这支鏢队所运之物、这啼尸鷲之现、乃至鬼头山深处涌动的异变,其间必有千丝万缕之勾连。

见江临心意已决,阿骨勒不再多言。

他默默將一张新的骨雕弓负於身后,抄持弯刀。

两道身影沿著小径,自孤崖悄无声息地滑落,瞬息间便没入那片血腥狼藉的修罗场。

甫一踏足谷底,那浓烈到几乎凝成实质的腥臊恶臭,便如无形之手扼住咽喉,令人臟腑翻腾,儿欲呕出。

江临强压胸腹间的翻涌,目光如冰水扫过遍地尸骸。

所见之处,所有亡者天灵盖皆被精准洞穿,一个可怖的血窟窿赫然其上,其內脑髓早已被吸食殆尽。

此等死状,阴邪诡异,远非寻常刀兵所能造就。

“啖魂食脑,乃最阴毒之邪祭。”

阿骨勒的声音带著压抑不住的憎恨,仿佛触及了部族记忆深处最黑暗的禁忌。

“契骨古卷有载,失传的黑巫秘术,便是以此等秽法,搜取生灵魂魄之力,滋养邪魔。”

江临一边听,一边绕过几具至死纠缠的户骸,径直走向峡谷中央那几辆被遗弃的巨大篷车。

车篷的厚重油布已被利爪撕扯得支离破碎,露出了內里装载之物。

非是金珠玉器,亦非粮秣兵刃。

赫然是一口口以黑铁加固的沉重木箱。

多数尚算完好,唯有一箱在混乱中被撞翻倾覆,箱板碎裂,內中之物散落一地。

那是些造型古拙诡的青铜祭器、刻满扭曲晦涩符文的黑石板,以及数卷以某种不知名兽皮硝制而成的古老图卷。

江临俯身,拾起其中一卷兽皮图。

展开剎那,一股蛮荒血腥的邪异气息扑面而来。

其上所绘,非山川地理,非兵阵韜略,而是一幅幅形態挣狞的巨兽图腾,以及以鲜血、骸骨、活祭为祭品的恐怖仪轨。

画面透出的原始暴戾与邪票之意,直刺人心。

江临看得直皱眉,將图卷递予阿骨勒。

阿骨勒只警一眼,面色骤然大变,眼中瞬间燃起滔天怒火与难以置信的惊骇,失声低吼:“万灵血祭图,这是黑水余孽的秽物。这帮褻瀆祖灵的孽障,究竟想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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