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 两个月之后(2/2)
李天为听得非常认真,周正飞快地记录著。
郑仪坐在旁边,看著罗教授与李天为之间这种心照不宣的“学术探討”,看著老李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看著薛敏紧抿的嘴唇和赵波紧绷的下頜线……
他忽然清晰地意识到:
这场调研,真的结束了。
以一种……李天为设计好的方式结束了。
调研组的任务,被巧妙地、不容置疑地,限定在了为这份已经註定的“规范化”方案提供“建设性意见”的框架內。
他们深入基层收集的“民意”,他们握在手中的那份血淋淋的“代价清单”……
在李天为亲手构筑的这座崭新的、名为“规范化”的堡垒面前,已经失去了意义。
或者说,它们的意义,仅仅在於促使李天为更快地、更彻底地构筑起了这座堡垒。
——
秦月的声音將郑仪的思绪拉了回来。
秦月放下汤匙,满足地嘆了口气:
“嗯,饱了。你快去休息会儿吧,下午不是还要去办公室?”
“不急,陪你晒会儿太阳。”
郑仪把碗挪开,拉过一张椅子坐在床边。
窗外的阳光正好,暖洋洋地洒进来,落在秦月圆润的肚子上,仿佛在和那个即將到来的小生命玩耍。
安寧,踏实。
郑仪又想起了离开泽川前一天晚上,罗教授把他叫到房间。
没有谈李天为,没有谈杜维明,也没有谈那份被搁置的“代价清单”。
罗教授只是递给他一本旧书,封面已经磨损,是某位已故政治哲学家的论文集。
“天晚了,回去吧。”
罗教授的声音有些沙哑,带著长途奔波的疲惫。
“记住一点。”
他看著郑仪,目光深邃平静。
“政治不是快意恩仇。尤其是对我们这些在研究室、在决策边缘的人来说。”
“能看清棋局,看到执棋者落子的深意,看到棋盘下被掩盖的代价……这本身,就是一种歷练。”
“有时候,看清本身,就是最大的价值。”
那本旧书,郑仪后来一直在看,在眼前这静謐的午后,在即將为人父的忐忑与喜悦交织中收穫新的感悟。
李天为……那位市委书记。
郑仪终於理解了他那盘棋的残酷与精妙。
调研组带著“挑刺”的任务而来,带著上层的审视。
这对李天为和他的龙湾帝国,是压力,更是契机。
他利用这股外力,这柄悬在头顶的“棒槌”,以雷霆万钧之势,彻底压服了內部最桀驁不驯、也最有可能失控的“合伙人”杜维明。
逼迫杜维明自断臂膀,清理门户,亲手交出了那些“执行层面”的恶犬。这比李天为自己动手,更彻底,也更不留后患。
他藉此机会,快刀斩乱麻地清理掉积弊,用一场轰轰烈烈的“刮骨疗毒”,向所有人,包括省里,证明了他掌控局面的强大能力和“自我净化”的决心。
他用一份详尽华丽的“规范化方案”,堵住了所有质疑的嘴巴,將“龙湾模式”彻底纳入了他所设定的、更有效率也更“可控”的轨道。
他化解了一场潜在的危机,清理了內部的掣肘,稳固了核心权力,甚至藉此巩固了他推行新规的正当性。
代价?
那些被牺牲掉的小人物?孙茂才、吴斌?甚至杜维明在泽川十几年积累的“脸面”?
在李天为那张以“泽川发展”和“个人权威”为经纬编织的巨大棋盘上,这些,不过是几颗……必须捨弃的棋子。
用最小的“可控”代价,换取最大的战略收益。
这盘棋,李天为贏得乾净利落。
而调研组,郑仪现在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他们成了李天为手中的一枚棋子。
一枚被用来“敲山震虎”,促使他完成內部清洗的棋子。
一枚被用来“见证”他刮骨疗毒决心和能力的棋子。
一枚最后被用来“背书”他推出的新规范、新秩序的棋子。
李天为甚至不需要过多解释,更不需要向调研组低头。
他只是用一连串行云流水的动作,用摆在桌面上的“解决方案”,向省里传递了清晰的潜台词:
看,问题解决了。
而且,是我自己解决的。
你们,可以放心了。
高明。
残酷的高明。
在泽川,他曾以为接近了风暴的核心,触摸到了权力的本身。
如今尘埃落定,他才真正明白,自己距离那张真正的棋桌,还差得很远。
看清,本身就需要代价。
徐志鸿省长之前单独找他时说过的一句话:
“郑仪啊,有时候,『不做什么』,比『做什么』更需要定力和智慧。”
当时他不太明白。
现在,他似乎有点懂了。
李天为在那场茶室里关於“种子”的隱喻,此刻也有了更深的意味。
做一颗能选择的种子,不仅要懂得在盐碱地挣扎,在戈壁扎根……
更要懂得,在风雷激盪的旋涡中心,看清自己是棋子还是棋手,看清风暴的源头和去向,然后……选择蛰伏,或者选择在风暴间隙中积蓄力量,等待真正破土、成为树的那一天。
他轻轻抚上秦月的肚子,那里传来若有若无的胎动。
新的生命正在蓬勃生长。
属於他郑仪的风暴,或许尚未到来。
但泽川那场风暴中的每一道雷霆,每一次无声的暗涌,都已化为养分,沉淀在他这粒种子的深处。
路还很长。
他需要等待。
更需要……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