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9章 内廷整饬,好戏开场(2/2)
今日该翻谁的牌子呢?
真是幸福的烦恼。
翌日。
天还裹在浓墨般的暗里,通政使司衙署的灯笼却已次第亮起,橘红色的光透过窗纸,映得门前的“通政使司”石匾泛着冷光。
寅时刚过,属官们便踩着晨霜匆匆赶来,怀里抱着连夜从各地递来的奏疏,纸页上还沾着夜露的潮气。
通政司掌“内外章疏敷奏封驳”,是朝政信息的“总枢纽”,哪怕天未亮,也容不得半分耽搁。
衙署正厅里,烛火燃得通明,十几张长案上堆满了奏疏,有地方官递来的“灾情禀报”,有京官写的“政务建言”,还有百姓投的“申诉状”。
属官们各司其职:
有的蹲在案前分拣奏疏,按“题本”“奏本”“密奏”分类,在封皮上贴好标签。
有的拿着印泥,核对奏疏上的官印是否属实。
还有的伏案登记,将奏疏的来源、内容摘要记在《通政司收文册》上。
“快!这份奏疏要加急!”
突然,一个负责接收密奏的属官捧着个厚实的锦盒,快步穿过厅内,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急切。
锦盒上印着“礼部侍郎顾秉谦”的字样,封皮还沾着新鲜的朱砂印泥,显然是刚递到衙署的。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后堂,轻轻叩响了通政使曹于汴的值房房门。
顾秉谦近日正因江南之事频繁奔走的消息早已传遍京官圈子,此刻他突然递来加急奏疏,绝非小事。
“进。”
曹于汴的声音从房内传来,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他刚披好官袍,案上还放着半杯凉透的浓茶,见属官捧着锦盒进来,便揉了揉眉心,指了指案上:
“是哪处的加急奏疏?”
“回通政公,是礼部顾侍郎递来的,份量极重,属官不敢擅自处置。”
属官将锦盒放在案上,退到一旁,垂手侍立。
这锦盒比寻常奏疏的盒子厚了三倍,捧在手里沉甸甸的,显然里面装的不是一两张纸。
“顾秉谦?”
曹于汴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
他伸手打开锦盒,取出里面的奏疏。
竟是一迭厚厚的本册,封面上写着“江南首恶名单及罪证疏”,字迹正是顾秉谦的亲笔。
曹于汴耐着性子翻开本册,越看脸色越沉,到后来,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手指捏着纸页的力度都大了几分。
册子里不仅列了钱谦益、周起元等二十余人的名字,还详细记录了他们的罪证:
有钱谦益与海盗李魁奇往来的书信,信中写着“借乱民之力,逼陛下罢袁可立”。
有周起元挪用赈灾银资助乱民的账目,每一笔开支都标得清清楚楚。
甚至还有东林党人在书院里教唆生员“反对清丈”的言论记录,连说话的时间、地点都写得明明白白。
“这顾秉谦……是跳反了?”
曹于汴喃喃自语,眼底满是震惊。
昨日还与钱谦益同气连枝,今日就把对方的罪证扒得底朝天,这转变也太快了!
他猛地抬头,看向一旁的属官:“顾秉谦昨日可有递牌子面圣?”
属官连忙点头:“回通政公,昨日巳时,顾侍郎确实在乾清宫递了牌子,据说在东暖阁见了陛下近一个时辰才出来。”
“原来是这样。”
曹于汴恍然大悟,眉头渐渐舒展。
顾秉谦敢如此“倒戈”,定是得了陛下的授意。
昨日面圣,恐怕就是陛下给了他“戴罪立功”的机会,让他拿出这些罪证,好借他的手,彻底撕开江南士绅的联盟。
“这份奏疏,可要按规矩移交内阁?”
属官见曹于汴神色缓和,便小心翼翼地问道。
按通政司的流程,京官的重要奏疏需先移交内阁,由阁臣票拟后再呈给陛下。
曹于汴却摆了摆手,轻轻敲了敲案上的奏疏,眼神里透着老辣的政治敏锐:
“不必移交内阁。
你去通知值守的校尉,今日早朝,这份奏疏要直接呈给陛下。
记住,一定要亲手交到御前,不能经任何人的手。”
属官愣了愣:“可今日是二十三日,并非初一十五,按例不该有早朝啊?”
“陛下昨日已传了口谕,今日加开早朝。”
曹于汴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
“你以为陛下为何突然加开早朝?恐怕便是在等这份奏疏。”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渐渐亮起来的天色,眼底闪过一丝精光。
“江南之事闹了这么久,陛下怕是要借今日早朝,做个了断了。”
属官这才明白过来,连忙躬身应道:“属下明白,这就去安排!”
曹于汴重新坐回案前,拿起顾秉谦的奏疏,又细细翻了一遍。
册子里的罪证详实得可怕,连钱谦益府中仆役的证词都有。
陛下这步棋走得妙,既用顾秉谦的“倒戈”瓦解了东林党的凝聚力,又能用这些铁证堵住所有质疑的嘴,让江南士绅无从辩驳。
这是要诛心啊!
时间飞逝。
很快便到要上早朝的时间了。
通政使司的属官们也差不多将奏疏分拣完了。
案上的奏疏按“紧急”“常规”“私事”分成三堆。
紧急奏疏用红绫束着。
常规奏疏则按六部、都察院、地方督抚的顺序码得整齐,每本都贴了黄签,写着奏事官员的姓名与事由。
“这迭是要送文渊阁的,让典籍官即刻取走,别误了阁臣票拟。”
经历司的主事指着最左边的一摞奏疏。
“剩下的这些,尤其是顾侍郎那本红绫封的,待会儿随曹通政公去文华殿,直接呈给陛下。”
属官们连忙应下。
辰时初刻,文华殿外的玉阶下,文武百官已按品级列队站好。
绯色官袍的内阁大臣站在最前,六部尚书紧随其后,侍郎、寺卿们则按部就班排着,笏板斜握在手中,官帽上的梁冠在晨光里泛着微光。
没人敢交头接耳,只有靴底蹭过青砖的轻响,偶尔夹杂几声压抑的咳嗽。
“陛下驾到~”
随着内侍高亢的唱喏声,锦衣卫校尉手持金鞭上前,“啪、啪、啪”三声鞭响厚重绵长。
文武百官齐齐转身,对着殿门躬身行礼。
朱由校身着明黄色龙袍,缓步走上殿内的龙椅,玄色镶金边的披风随步伐轻晃,腰间的玉带佩着双鱼符,一举一动都透着帝王的威严。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群臣跪拜在地,山呼万岁的声音在文华殿内回荡,许久才平息。
朱由校抬手示意“平身”,目光扫过殿内。
“上朝罢~”
随着太监高呼上朝。
鸿胪寺卿率先出列,手持朝笏躬身奏报:
“启禀陛下。
今日入京谢恩者二人,分别为山东按察使、陕西参政。
离京请辞者二人,为顺天府丞、翰林院编修。
是否传召,乞陛下圣裁。”
朱由校端坐在龙椅上,声音平淡无波:
“不必传召,谢恩者着吏部记录,请辞者按例准奏。”
“遵命!”
鸿胪寺卿退下后。
接下来便是通政司使曹于汴出列。
他双手捧着紫檀木奏疏匣,缓步走到殿中,躬身将匣子举过头顶:
“启禀陛下,通政司今日收奏疏凡二十七本,其中紧急者三本。
分别为江南巡按御史奏‘松江乱民渐平’、九边经略熊廷弼奏‘边堡修缮毕’、礼部侍郎顾秉谦奏‘江南首恶情由’。
其余奏疏,皆已按例整理,恭请陛下御览。”
内侍接过奏疏匣,呈到朱由校面前。
朱由校打开匣子,先翻了江南巡按与熊廷弼的奏疏,快速浏览后便放在一旁。
唯独拿起顾秉谦那本红绫封的奏疏,指尖在封皮上停留片刻,却未立刻打开,而是抬眼看向群臣:
“众爱卿可有本上奏?”
内阁首辅方从哲第一个出列,他捧着朝笏,脸上带着刻意的笑意:
“启禀陛下,三日前山东兖州府奏报,境内出现‘嘉禾’,一茎生三穗,此乃陛下勤政爱民、上天垂佑之兆,臣请陛下诏告天下,以彰圣德!”
这番话在此时说出口,多少有些不合时宜。
江南还乱着,九边还在整顿,官员们心里都悬着事,哪有心思贺祥瑞?
朱由校淡淡“嗯”了一声,并未多言。
一旁的内阁群辅叶向高见状,连忙出列,语气带着几分急切:
“陛下,方阁老所言虽为祥瑞,然江南乱局更急!
近日苏州、扬州民变未平,白莲教众裹挟流民,恐生更大祸端,臣恳请陛下速命袁可立出兵平乱,安抚百姓,莫让乱势蔓延!”
朱由校看着叶向高焦急的神情,点了点头,却依旧没有立刻回应,只道:
“叶卿的奏请,朕已知晓,稍后再议。”
随后便是六部尚书奏事。
吏部尚书奏“官员考核结果”,兵部尚书奏“京营操练进度”,刑部尚书奏“诏狱囚犯审理”,大多是常规事务。
直到户部尚书李长庚出列,语气才多了几分振奋:
“启禀陛下,北直隶今岁秋粮征收已毕,实征粟米三百二十万石、麦一百八十万石,另有番薯折粮六百五十万石,总计比去年多收五百百零五万石,增幅近两倍!
此皆陛下推广番薯、清丈土地之功,百姓有粮可缴,国库亦得充实!”
这话一出,殿内不少官员都露出惊讶之色。
北直隶去年还因干旱闹过粮荒,今年竟能增收两倍,新政的成效着实超出预期。
朱由校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颔首道:“李卿督办有功,着户部记录,待年终考评,加俸一级。”
李长庚连忙谢恩,退回列中。
六部奏事完毕,便轮到各部侍郎。
文官列中,顾秉谦的额角早已布满冷汗,官袍的袖口被他攥得发皱。
昨夜拟定奏疏时,他反复修改,既怕写得不够详实触怒陛下,又怕写得太狠遭东林党报复。
此刻站在殿中,感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有疑惑,有警惕,还有东林党人隐晦的敌意,他心里清楚,今日这一步,退无可退。
当鸿胪寺卿唱到“礼部侍郎”时,顾秉谦深吸一口气,猛地迈出一步,手持朝笏躬身站定,声音虽有些发紧,却异常清晰:
“臣礼部侍郎顾秉谦,有本要奏!”
这一声,打破了文华殿内短暂的平静。
官员们纷纷侧目。
曹于汴与少数知晓内情的人,神色平静地看着,他们心里清楚,顾秉谦这一奏,怕是要搅动整个朝堂的风云了。
朱由校看着殿中那个微微颤抖却依旧挺直的身影,缓缓打开手中的红绫奏疏,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好戏,终于要开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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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