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黄惊进门(2/2)
陈腴拿捏腔调,低喝一声,手一发力,就要凭这一点支撑举起整张八仙桌。
隨著“咔嚓”一声,陈腴呆住,手中捏著一块被拇指压扁的木料,八仙桌纹丝不动,竟是被他折下一角。
陈腴有些尷尬,可看戏的人面上却没有一丝嘲笑。
这是什么怪力?
这双铁手,捏到人身上,还不得筋断骨折啊?
坐的最近那老梆子目瞪口呆,旋即双眉一皱,伸手就去摸那断裂的桌角,自以为是的篤定上头早动了手脚。
结果却是说不出话了,因为那断口参差,木刺锋利,不是像提前锯开的样子。
陈腴只是心想,完了,又得给李府赔张桌子。
既要人前显圣,可就不能这般虎头蛇尾,陈腴弯腰,单手擒住一条桌腿,装都不装了,他现在的力气,连胖婶都纠缠不得。
要是他愿意,可以隨便找几个山里人拋著玩,权当杂耍了。
陈腴微微使劲,便是將八仙桌举起,没有一点儿面红耳赤。
这张櫸木刷漆的八仙桌,起码有七八十斤,做不得假。
陈腴单手拿捏,却是轻若无物。
耳边传来一阵“嘶嘶”的倒吸凉气之声。
这种人前显圣的感觉確实不错,陈腴羞赧一笑,又是將桌子稳稳噹噹放下。
沉寂片刻,先前开头之人就站起身来,凑到陈腴身边,压低声音。
连外號都不叫了,討好笑道:“陈腴,喻公庙里的无根水还有吗?”
陈腴心眼不少,故意大声道:“没有,最近这天都没下雨,哪来的无根水啊?”
那人顿时有些急切道:“那等下次落雨,我就来庙里拜太公,这无根水可要给我留著点儿誒。”
陈腴欣然点头,“好说好说。”
离著最近的一桌人可是听得真真切切,什么无根水?
和这癆病鬼变强有什么关联?
当即又有不少人不敢对著陈腴吆五喝六,却是围著方才那窃窃私语之人盘问去了。
陈腴一脸欣慰,这不就是把招牌打出去了?
反正山里农忙少,閒话是捂不住的,狗串门子多了都成不会说话的百事通。
先把人骗到再说,至少下次落雨,老喻这边又该添香火了。
山脚至山头,有一条青石板铺就的登山小道。
正此时,一个身著黄袍的中年人缓步登山。
衣著华贵,头上没有加冠,隨意打了个髻子,簪了个横笄,显得十分隨意。
看著年轻,脸皮之上少了辛劳磋磨,真实年纪应该过而立了。
也是空手来的,陈腴一眼就瞧见他了。
后者微微頷首,面带微笑,还真是抬脚便向喻公庙走来。
陈腴心中暗忖,“今天来的外乡客人格外的多啊,不会是李老太爷把摆黄菜的消息都风宣到县城去了吧?”
有些人一出场便是鹤立鸡群。
黄衣先生缓步行至陈腴勉强,笑容温和道:“今天上山格外热闹啊,给喻公摆生辰宴是吧?”
一口流利的本地方言,倒是叫陈腴有些拿不准他的身份。
不过来者是客,陈腴还是笑著招呼,“小子陈腴,还未请教先生尊姓大名?”
“草头黄,单名一个『篱』字,表字『铁铃』。”
陈腴行礼,“见过黄先生。”
心中却是不免腹誹,“黄鸝?怎么还是个女名?”
倏地,陈腴头皮却是不由自主地跳动起来。
是藏於发中的那条黑蛇在颤动。
名叫黄篱的黄衣先生轻声道:“我记得喻公的生日应该在三月三吧?怎么提前这么多天摆宴?”
陈腴闻言一愣,老喻是死了几百年的人了,他几时生日,却是无从可考。
眼前这黄先生只红口白牙一碰,就给他敲定了?
还偏是三月三的上巳节?
这黄先生到底是什么来头?
陈腴思量之时,耳边却是传来黑蛇聚音成线的伎俩,“他就是黄惊大王!”
陈腴惊愕一瞬,从心地后退几步。
这是不想看到老喻攒足香火风禾尽起,故而砸场子来了?
自欺地宽慰自己,“今天有这么多人在,几乎都是他的信眾,他应该不会挑这时候逞凶耍横吧?”
黄衣先生静静看著陈腴变脸,只道:“生日早过也好,我给他上炷香?”
陈腴回想起初一的事情,犹在眼前,这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哪敢叫他上香?
眼看这黄金大王不像是个会当场撕破脸的,便也硬著头皮说道:“黄先生可有自带香烛?”
黄袍先生摊了摊手,一脸坦然道:“如你所见。”
陈腴却是不敢送些,左顾右盼,四下踅摸,终於在原来喻公庙的末席之上,看到了吕嬴吕先生。
后者此刻也正在看他,只是微微一笑,缓缓点头。
陈腴舒了口气,这才说道:“黄先生请隨我来。”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喻公庙內。
黄衣先生开口道:“你好像很怕我?”
陈腴揣著明白装糊涂,“黄先生这是哪的话啊?”
他抬头看了眼莲台之上闷声不响的太公菩萨金身。
眼神有些幽怨,好像在说。
“老喻你说句话啊!”
黄衣先生顺著他的目光看去,笑道:“哪来的太阴真水?吃得不错啊,喻公倒是不如传闻中的清苦。”
陈腴也是破罐子破摔,自嘲道:“谁家过年还不吃顿饺子啊?”
黄衣先生点头,笑道:“也是这个道理,清灰冷灶也得有个限度,今天姑且算是喻公的圣诞良辰,我也就是来吃顿饭。”
陈腴不由想到一事,又问道:“只吃午饭?”
黄衣先生侧目,“怎么?晚上不欢迎我?”
陈腴没有说话。
晚席可是有一道山珍名菜,叫作——“黄燜麂子”。
黄衣先生只是伸手入怀揣,摸出一锭银子。
银鋌足重,放在供桌之上发出闷响,好像是敲击在陈腴心头。
“大办两场,销不少吧?拿去,我的一点儿心意。”
陈腴低头看去,虽然不比上一次胖婶妹子拿来得多,但也足够晃眼了啊。
一瞥之下,巴掌大的银鋌之上,戳记明明白白。
“大烜太和庚申,银作局五十两。”
瞧这山中无岁月,天高皇帝远,陈腴都快忘了自己身处哪朝哪代了。